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猩红的雷电是山峰的獠牙,将黑苍苍的天空撕咬下来,眼睛像是进了乌云,视觉变得模糊不堪,身后时常有擂鼓一样的响声,像是群狼在追赶,利爪已触及后背,仔细听又只是一浪急过一浪的涛声。
陆绮在黑暗中狂奔,脚下是腐烂的大地,水流像是无数的手臂,拖拽着她的脚腕,要将她撕扯到永暗的泥流里。
黑色的杀手衣已被撕裂,她浑身是伤,没有一片完整的肌肤,死亡的幻觉在胸腔翻滚,她又想起了百年前被善妒的姨娘装进麻袋,扔到河流里的时刻,寒冷的江水渗透麻袋淹没身体,她的骨骼却像有火在烧。
她朝着黑暗不顾一切地狂奔,恐惧在幽暗中不断放大。
她用尽力气喘息,试图忘记刚才经历的一切,噩梦根深蒂固地缠绕着她,作为一切孽债的报应。
周围的树林已被水流冲毁,远处的栊山被云吞噬,几不可见,她无从辨认方向,只能默默祈祷,祈祷黑暗中不要有金瞳亮起。
这个念头刚刚闪现,前方的黑暗中,就亮起了光。
一团火焰照亮了她血迹斑斑的脸。
“陆绮仙师?”
有人发出惊讶的声响。
陆绮看清了眼前之人的脸,她错愕了一下,才道:“你是命岁宫的小师父?宫主呢?你们靳宫主呢?”
“陆绮仙师,你,你怎么……”
若非这双见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陆绮,是前日里那个令人魂牵梦绕的绝色仙子。
她……经历了什么?
“带我去见靳宫主!”
陆绮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命岁宫等人驻扎在一片山壁后的高地上,用阵法简易地隔绝了大雨,靳雪君盘膝而坐,身旁赫然是几张褪下的人皮,她的容貌已经改变,不再是小女孩的模样,而是一位面容姣好,丰腴成熟的女人。
她换上了白净的衣裳,披落的长发挽成髻,身上的伤疤也随着其他几张人皮的褪下一并脱落,新生的肌肤婴儿般白皙细腻。
靳雪君仪态娴静,雪肤生辉,看上去宛若新生,可任谁都知道,她受了伤,前所未有的重伤。
最后的空念剑对她而言是场赌博,大半的弟子被阵法反噬,当场毙命,她也付出了极惨痛的代价——心法根基受损,无法再返老还童。
“陆绮姑娘?你怎么伤成了这样?”
靳雪君睁开眼,看到了这位伤痕累累的女人。
陆绮见到靳雪君,眸中水波颤动,竟是直接屈膝跪下,垂首道:
“晚辈陆绮见过靳宫主。”
靳雪君眉尖微颤,却没让她起身,只是问:
“发生了什么事?那头妖物呢?”
陆绮将她的遭遇大致说了一番,只是隐去了《惑神咒》与《妖乘经》的细节,她目光凄迷,神色凄怆,说:
“我为那妖物所擒,心若死灰,知道必会受尽凌辱而死,便本着同归于尽之心,引爆绛宫,自堕修为,侥幸开辟了一条生路,逃了出来,这才幸免于难。”
“引爆绛宫,自堕修为?陆绮姑娘,你好狠的心呀。”
靳雪君眯起眼眸,重新打量了一番跪在眼前的女人。
陆绮没有说谎,在她身上,已寻不到过往那份灵妙境界与清静心境,她刚刚迈入第一流的高手,又飞快跌入尘埃,此时的修为恐怕只与紫袍杀手相当。
靳雪君知道,很多修士宁可身死道消,也不愿做这样的举动,堕境对身体的损害不可逆转,堕境之人往往一生都难再寸进,对她这样出身贫贱的修士而言,失去法力便相当于失去一切。
往日的下属、仆人将凌驾在她的头顶,往日的宿敌将千方百计地对她施以报复和羞辱,陆绮本就树敌众多,难以想象,回到九妙宫后,她的身体与尊严将受到怎样的践踏。
这也是许多天才修士,宁死不肯堕境的原因,他们的骄傲允许他们面对死亡,却不允许他们回归平庸。
“晚辈……实是身不由己。”
陆绮小心翼翼地仰起脸颊,眸光颤了又颤,清泪夺眶而出,她说:“晚辈尚是有用之身,实在不愿就此毁于妖人之手。”
“有用之身?”靳雪君饶有兴致道。
“是,晚辈尚且身怀秘密,事关天下安危的秘密,其一与我杀死善慈和尚的法术有关,其二则与九妙宫的大宫主的野心有关。”陆绮恳切道。
“九妙宫的大宫主?他当初想奸淫一个女修,却被途经的道士削成人棍,自那以后,你们的大宫主便沦为天下笑柄,他还能有什么野心?”靳雪君问。
“大宫主本就心性丑恶,遭遇此事后反倒更加扭曲,他不仅在背地里修炼能令断肢复生的邪功,甚至勾结妖人邪祟,攀附上了某种,嗯……诡异的力量,据说,荷芦宫的惨案也与此相关。”陆绮情真意切地说。
“邪功,邪祟,荷芦宫……”靳雪君沉吟片刻。
五个月前,荷芦宫四十五人一夜之间暴亡,这一消息封锁严密,按理来说陆绮不该知晓。
“可我听说,如今九妙宫中,陆绮姑娘才是真正的话事人啊。”靳雪君说。
“妾身有苦难言而已,只要一日身在九妙宫中,我便一日无法摆脱大宫主控制,此次来命岁宫拜会靳宫主,便是想与宫主阐明此事,谁料妖僧觉乱作祟,打断了晚辈原有的计划。”陆绮语气悲伤,惹人怜惜。
“原来如此么?我看你四处拜会高手,出席宴席,还当伱是急功近利,没想到是有苦衷。”
靳雪君目光柔和了几分,又问:“那善慈和尚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望陆绮姑娘如实相告。”
“善慈和尚并非为我所杀。”陆绮语出惊人。
“哦?那他是怎么死的?”靳雪君问。
“善慈和尚是受邪气反噬,爆体而亡,不过,这一结果是晚辈一手促成的,至于晚辈是如何做到的……它事关妙莲祖师传下的秘籍,晚辈实在不便多言。”
陆绮轻轻拭去颊上的泪痕,螓首垂得更低,腰身也随之屈折,额头轻轻沾到地面,重重印了上去。她由跪姿变为更为屈辱的匍匐,卑微地央求道:“妾身已是走投无路,求靳宫主出手相救。”
靳雪君静静地看着匍匐在前的女人,忽地嫣然一笑,道:
“今日,陆绮姑娘为了斩妖一事,倾尽全力,受尽折辱亦不肯退让,让人佩服得紧,似陆绮姑娘这样的仙子,去到哪儿都该是座上宾,哪有让你长跪在地的道理?”
靳雪君亲自扶着陆绮的肩膀,如对待女儿一般,将她轻轻抱起,并脱在雪白的外裳,披在了陆绮伤痕累累的仙躯之上。
陆绮拢着衣裳,低垂玉首,千恩万谢,靳雪君不由想起了被觉乱掳去的爱女师稻青,心中哀叹,竟真起了几分怜惜之心,她取出了瓷器葫芦,倒出几粒丹药,手指夹着送入陆绮的柔唇之间,替她疗伤,陆绮清泪流淌,她轻轻挣开身子,再次跪地叩首。
“陆绮姑娘这是何必?”靳雪君问。
“靳宫主对陆绮恩同再造,无异于生母,女儿跪一下娘亲又有何妨?”陆绮不以为耻,态度更加温顺。
“我若真有你这样一个乖巧的女儿,倒是省心。”靳雪君幽幽一叹。
“靳宫主不必过分担心,师小姐聪慧过人,定会平安无事的。”陆绮知道她在忧虑什么,柔声宽慰。
“……”
靳雪君默然无语。
她也身负重伤,境界大跌,再想重回巅峰无异于天方夜谭,她该以怎样的姿态回到命岁宫,又该怎样面对那些本就和她不对付的元老?
她闭目沉思之时,陆绮又吞服了几颗灵气盎然的仙丹,吐纳聚气,修复破损不堪的绛宫。
除靳雪君外,命岁宫幸存的弟子只剩四名,他们同样负伤严重,打坐调息之余,目光有意无意地在陆绮白裳包裹的曲线上浮动,仿佛要将这位跌落尘埃的仙子生吞下去。
陆绮一心养伤,对此浑不在意。
伤势稍稳之后。
她又盈盈地跪在靳雪君面前,说:“那妖物虽也受了重创,恐怕魔心不死,还在寻我,妾身唯恐连累宫主,不若我们先回命岁宫,往后的事,再从长计议。”
“你身处之地,正是命岁宫的隐阵,这是与物相生的阵法,我们身处其中,可以清晰看到外边的场景,可外边的人,却看不到我们。”靳雪君淡淡道。
“命岁宫不愧为四大神宫之一,绝学精妙,令陆绮大开眼界,这……”
陆绮柔声赞叹,话音未落,她便僵住了。
不远处,一对金光在暴雨中无声亮起,于黑暗中四下扫视,正是噩梦般的青色妖影。
陆绮屏住呼吸,不敢作声。
靳雪君对阵法极为自信,兀自盘膝打坐,对这位不速之客熟视无睹。
金瞳青皮的大妖四下环视,径直从她们的身边飘过,似乎真没瞧见她们。眼看就要走远时,这大妖忽然回头,金瞳中闪过一丝残忍之色,他猛地甩动鱼尾,连续斩出三道惊艳绝伦的刀光,朝着陆绮劈去。
靳雪君睁开眼眸,闪电般拔出宝剑,横削直击,将接踵而来的刀光一一劈开。
“你看得见?!”
靳雪君大吃一惊,她立刻命令其他弟子结出防御之阵。
夏如不是看见的,而是听见的,这副身躯拥有服月银狐的心,可以听见周围人的心声。
先前路过此地,她的心透过嘈杂的雨水,听见了靳雪君的不甘与担忧,也听见了其余弟子的低落与恐惧。
可不知为何,她没有听见陆绮的心声,若非一名弟子偷偷盯着陆绮的背影,旖旎意淫,暴露了她的存在,夏如可能真会错失这次良机。
“交出陆绮,我可以放你们走。”夏如冷然道。
“妖魔的话,我半句也不会相信。”靳雪君轻轻摇头。
修士逢妖必诛,妖物同样如此,没有任何调和的余地。
她重伤未愈,一场大战又在所难免,所幸这妖物也被陆绮以玉石俱焚的手段重创,鳞甲破碎,鲜血淋漓,她集合众人之力放手一搏,未尝不能取胜。
御敌的阵法飞快结成。
“靳雪君!小心你身后!!”夏如突然爆发出厉喝,身形飞掠而去。
“这等拙劣手段,还想乱我心神?”靳雪君更确信这妖物也是强弩之末。
她正要出剑。
却听“嗤”的一声。
高耸的心口处,衣裳碎裂,长出了一截银白色的剑尖。
‘哪来的剑?’
她心中生出一抹疑惑。
剑尖一拧,将她的心脏绞碎。
冷意像是飞快上涨的水面,吞没了她的口鼻与意识,她的身躯软了下来,最后的余光瞥见了出剑者的容貌。
陆绮长身玉立,一对美眸无悲无喜。
她抽回了带血的剑,闪电般斩向了其他几名阵法破碎后惨遭反噬、无力招架的弟子。
她本就是杀手出身,刀剑使得极好,她用剑最大的特点便是精准,闪电般连出四剑后,这几名弟子的咽喉便被切断,夏如欺身接近时,陆绮幽幽开口,声线中透着天地寂灭般的冷漠:
“取我白宣千尺——”
陆绮的长剑被夏如一爪击飞,随后,她胸口中爪,断线纸鸢般向后跌去,仙容上却是笑意嫣然。
《屐曲》背后的雾姥要在癫狂的舞蹈中降临,《妖乘经》背后的无名邪祟则在不断掠食人间的心魔,至于她所仰仗的邪祟……那是《惑神咒》之后的庞然妖物,它只在目睹欺骗与背叛后,才会为惑神咒的持有者显露出真形。
背叛越是激烈,降临的邪祟也将越强大。
黑云反常地弥漫起血色。
苍穹上发出烈火烹油般的滋滋响声。
眨眼之间,节肢动物一样细长的、长满刚毛的手臂撕开云层,缓缓伸向青皮金瞳的身躯。
它降临了。
————
余月从大礼堂中奔出,在一众学生诧异的目光里,径直跳上窗台,又在他们的尖叫声中,从二楼一跃而下。
校长苏清嘉手持晶莹剔透的雪白长刀,紧随其后,灵动如飞。
巫刀亮起锋芒的刹那,两人之间虚假的和谐彻底撕裂,战斗一触即发,当这柄梦寐以求的巫刀朝她眉心斩来时,余月惊惧地发现,自己竟不敢接下它的锋芒。
她从二楼跳下,双足沾地的刹那,立即箭步前冲,向着学校外头奔去,背后刀光飞落,灵蛇般紧追不舍。
余月终于明白,苏清嘉带着她参观校园,真正的目的居然只是为了向她展示这一切的“真实”,当时她并不在意,只当是苏清嘉使用了某种高阶的幻术,绝不会想到,这一切的来源竟是匠人的力量。
难怪这里的学生,哪怕上台表演节目,大都穿着最简单的校服,原来是缺一个裁缝!
她竟是送上门来了!
余月倍感耻辱。
她从西景国一路循着线索追到这里,竟是落入了敌人的圈套之中,现在回想,这些线索极有可能是苏清嘉的刻意安排。
容不得细想,刀刃破风之声已在身后响起。
两人距离不断拉近,眼看就要触碰到一起,余月猛地折身,跃上一座高大的假山,随后全力蹬跳,来到一片矮楼的屋顶,她沿着屋脊飞奔,在楼房之间穿梭,展露出的速度和力量早已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可她根本甩不开苏清嘉。
锋芒追赶着她的背脊,刀刃在身后信手切割,沿途的假山、屋瓦都被斩出大片平整的切口,又立刻被匠神的伟力复原。
余月用的是苏真经过修炼后的身体,穿的是也是便于跑步的鞋子,可她却摆脱不了苏清嘉的追赶,这只能归咎为实力的差距,这让余月更加无法接受。
刀光照亮了她的后颈。
余月矮身躲过了这记横斩,趁势出腿去绊苏清嘉的脚,苏清嘉轻轻跳起,躲过了这一损招,之后回马一刀,直刺余月心口,余月没有兵器用于格挡,只能用鬼魅的身法躲避,连续躲了十多招后,余月一口气用尽,背心亦浮上了一层细密汗珠。
她不敢再战,蹬踏着墙体继续向上飞跃,来到了一座楼的天台上。
余月见地上散落着几根钢材,想也没想,抄起来就当武器,试图挡住苏清嘉的刀光,可如今的三首神罡早就暗合了匠人之力,她的钢管刚刚刺出,立刻变得柔软如绸缎,反而像蛇一样顺着她的手臂缠上身躯。
余月大叫不妙,再想甩开这根钢材已无法做到,只能带着它更为不便地闪避,一阵舞蹈般天花乱坠的闪避之后,余月的耳畔出现一道清越的嗡响。
三首神罡抵在了她的脖颈。
时近傍晚,暮色四合,天台上洒着一片血气弥漫的暖光,余月的侧脸在光中停顿,显得极为落寞。
“裁缝姑娘,你还要往哪儿跑?”苏清嘉莞尔:“还以为你要拿学生做挡箭牌,你是知道这没有用,还是不屑做这么没品的事呢?”
“当然是我品德高尚。”
余月浅叹一声,问:“是我输了,可是,你能让我输个明白吗?”
“你哪里不明白?”苏清嘉问。
“关于三首神罡的线索是你故意留给我的?”余月问。
“是,那是千年之前的事了,那时,我想要把这柄妖刀打造圆满,给斩空飞升多一成胜算,可我寻遍天下,始终没能找到你的魂魄,于是,我写下了两份秘籍,一份是通往我飞升之地的地图,另一份则是令妖刀现身的口诀,我将它们藏在死刑犯身上,带入老匠所中,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进入老匠所,并找到它。”苏清嘉平静地解释。
“你等了我一千多年?”余月问。
“别把自己想得那样重要,当年顺手为之的事而已,如果不是孪生箓招来了太多麻烦,我几乎都要忘了这些。”苏清嘉说。
“那这柄巫刀呢?你从哪里得到的它,为什么他们三个的魂魄会被封印在这把刀里?”余月问。
“这柄巫刀只能以魂魄为鞘。”苏清嘉说。
余月当然知晓这一点,她最先搜寻的,便是夏如与苏真的魂魄,并在夏如的魂魄里找到了一把拙劣的仿品,之后,她又怀疑这柄刀藏在邵晓晓的灵魂里,所以追杀了过来,谁知道这一切都是苏清嘉的诡计,她将邵晓晓带来学校,反倒给苏清嘉提供了寄存之处。
“这三个魂魄并没有封印在刀中,这柄巫刀是容纳他们魂魄的躯壳,同时,这魂魄又是承载巫刀锋芒的刀鞘。”苏清嘉说。
“魂魄怎么能又住在刀里,又给刀当鞘?你在讲什么?高中课本上的对立统一?”
余月觉得苏清嘉在说谎,她闭上眼,沉思了一会儿,肯定道:“没有法术可以做到。”
“法术不可以,但巫术可以。”苏清嘉说。
“巫术?”
余月想起什么,目露凶光。
“很多人以为巫术和法术是同一种东西,但其实它们有所差别,巫术更难以捉摸,施展一个火球,百试百灵的是法术,时灵时不灵的则是巫术。法术对于法力的需求是稳固的,巫术则不然,它是不确定的,即使是毫无法力的人施展巫师的诅咒也有可能灵验。
人们喜欢有逻辑的事物,讨厌不确定的东西,修士也是如此,所以这几千年里,巫师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屠戮,到我斩空飞升的那年,仅存的大巫也被锁在了各国的观星台,一生一世只能为王族占卜。”苏清嘉很有耐心地讲述这些,她并不是讲给余月听的,而是在说给身体里的邵晓晓里。
文艺汇演的舞台剧开始之后,邵晓晓就一直处于很懵的状态,什么白云城斩妖,什么三首神罡现世,还有现在提及的巫师,纵使她知道了西景国的存在,也根本听不懂她们的对话,她能看懂的,只有余月被学姐正义擒拿,可是,余月要被杀死了吗?
纵然知道了余月是妖女,邵晓晓也不太能接受杀人这件事,况且她现在用的是苏真的身体,学姐一刀斩落,不会牵累到苏真吗?
“原来你是巫师。”余月轻声说。
“我是巫王的后人。”苏清嘉说。
“巫王……”
余月努力回忆,终于记起了一些往事:“当年讨伐我们的八位王中,巫王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却也是最难缠的那个,不过,无论对手是谁,我们都没觉得会输。”
可现在,所有对历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那一战,四尊神匠被诸王击败,匠人的鲜血与尸骨诅咒了他们葬身的土壤,形成了今天最可怕的禁地,老匠所。
“什么八王,不过是一群逆臣贼子。”
余月回忆着模糊不清的往事,咀嚼着早已遥远的仇恨,眼睛被夕阳映成诡异的红色:“万年之前,匠人带领苍生踏足了那片贫瘠的土地,从部落到城寨到国家,匠人创造了最初的一切,我们制作衣裳为人们御寒,制造农具供人们耕耘,制造房屋与城墙供人们安居,还有兵器和铠甲,有了它们,人类才得以忤逆群妖的獠牙,在荒原上开疆扩土。如今的西景国正是匠人们在蛮荒之中开辟出来的啊,你的先祖非但不感激匠人的盖世功劳,还发动战争将我们杀死,何其可笑。”
“匠人功高盖世,从未有人否认,但是,你们的死亡也是咎由自取。”
苏清嘉的眼睛宛若一面镜子,余月眸底的火焰亦在她瞳孔中燃烧,她说:“那个年代太过久远,诸多往事已不可考,但可以确证,在匠人王朝的末年,你们想要修建四座史无前例的恢弘建筑,用这奇迹般的景观树碑立传,为此,你们调用了近千万人,耗费了上百年的时间,不计其数的苍生因此丧命。”
“……”
余月静立天台之上,望着楼房间往来的白鸽,沉默了好半晌,才说:“树碑立传?这便是后世的看法么?”
“真相是什么?”苏清嘉问。
“我不记得了。”余月轻叹。
“不记得?”苏清嘉蹙眉。
“建造四大奇迹时,我已经活了四千多年,我已经无法回忆起当时的所思所想,只能想起极零碎的画面,也许,我的神智早已在漫长的时间里僵化,只能遵循着本能办事,包括建造四大奇迹。”余月话语极轻,带着深深的不确定。
幽谧的暮色在天台上弥漫开来,太阳的光线越渐柔和,色泽却越渐鲜艳,途经的云朵镶出金橘色的边。
余月悄然立在这样的黄昏里,再次回忆往事。
先天织姥元君时的记忆稀薄得像雾,她无法想象,她用那个身份度过了四千多年的人生,停留在她记忆里的,只剩最后的诸王叛乱,铁火的交击声悠远寂寥,鸣透心神,穿越了千载时光。
“是么。”
苏清嘉倒没觉得余月在搪塞,她说:“时间会改变太多东西,即使你们建造的四座奇迹般的建筑也不能幸免。”
“我知道。”
余月轻声接话:“悼亡塔、饶庙、冥神阁、万魂灯楼……我苏醒之后,曾去寻过它们,悼亡塔在历史上几度易主,最后在一次大地震中坍塌,成了古遗址,如今蔓草丛生无人问津,冥神阁不知被哪个缺德的腰斩了,残骸沉入深湖,成了水生物的宫殿,万魂灯楼则在大火中灰飞烟灭,只剩半张骨架子。饶庙倒是存留了下来,它如今被大招寺霸占,我去参观的时候还被迫交了香火钱。”
“人妖国战时,饶庙几经洗劫,连墙皮都被刮干净了,在它的修缮工作上,大招寺居功至伟。”苏清嘉笑了笑。
“随你怎样说,我反正就是讨厌那帮秃驴。”余月语气任性得像个小姑娘,她说:“我给你讲了这么多,你是不是该回报些什么?”
“你还想知道什么?”苏清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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