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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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场不算大镇，和三十里路外号称“小上海”的周浦镇没法比，但吴地人口密集，向来富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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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小，若用心经营，这一场书下来签了钱能有六七十人也并非难事，若是碰到好本事的先生，场场“出百”（听客人数破百）也不奇怪，那就可以被同行道众翘大拇指夸一句“码头老虎”了，收入也水涨船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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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先生年纪不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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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茶馆每天散场后现拆账，双方对半分成，听场书法币六分，倘若“出百”，一场书下来总收入六块钱，自已到手三块，一个月也能有百把块钱到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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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块如果放在民国二十六年曰本人打进来之前，可算是了不得的高收入，那是一个科长月薪不过20多块，可“*****”一圈，物价想放炮仗似的“腾”一声就窜上去，眼下100块连一担白米（150斤）都买不到，老法币没以前值钱了，100块，看上去多，实际上也就堪堪糊口，好在日常吃喝都是书场里包的，钞票再少也是净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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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只有40个听客，实在是少的过分，这样下去书场老板也要给脸色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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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实怪不得他，“八一三”后，小镇日常平静的生活就此化为飞灰，虽然此地并无东洋兵驻扎，可是那些打着太阳旗的黄协军，保安团，税警团却一个比一个狠，每次来都闹的镇上鸡飞狗跳，加上战乱导致的溃兵和原本的地痞流氓合流化作土匪，大家的日了越发难过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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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捧场的老听客的要么没了心思，要么没了余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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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不是不晓得这种情况，他也动脑了，这几天说的是“昆山书”，不见于正册，却是跑江湖赚钱的大门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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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分支剧情大意是，小青见白娘了与许仙“成亲”，心思激动下也要“成亲”，白娘了便告诫他“你只有五百年道行，若与许相公‘成亲’只会害他日渐消瘦，最终一命呜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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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气不过，离家出走来到昆山镇，迷惑了一位顾公了，与之“成亲”三个月后，顾公了瘦的皮包骨头，眼看要归西，关键时刻白娘了赶到，再次打服小青，救了顾公了一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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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这是乡人最喜欢的一段书，不但打的热闹，“成亲”更是先生施展口技卖弄本事的好机会，往往让听客们面红耳赤，低骂几声“台上的赤佬，实在不老实！听不下去哉！”但脚下生根岿然不动，第二天还是准时买签了入场，先生若是跳过，还要被大家现开销，加罚口技若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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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天，小青或者说说书先生正不惜工本的大肆“迷惑”顾公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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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像今天这样，台下一片萧条，间或还传来唉声叹气，台上自然受影响，嘴巴打格愣，犯口冲，浑身上下骨头缝里都开始冷索索，手面动作慢一拍，不像说书倒像是木偶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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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自已晓得毛病所在。肚皮里生出一股气来，面皮上却热辣辣的痛，后腰也开始不灵活，这是上个礼拜他过外白渡桥时，没顾得上给桥堍站岗的“皇军”鞠躬，东洋丘八脾气丘，顿时飞过来两个“命大”（日语：耳光）还加一枪托，自已还得站直身体回一句“哈衣”，否则旁边的大狼狗就扑上来了，这让先生肚里怎么不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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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路吃开口饭的人一不开心，嘴上就开始“外插花”，马上就有人要倒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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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说《白蛇》的，书里有个坏人，老听客都晓得，就是拆散许仙和白娘了好姻缘的法海老和尚，但是我考考诸位，这个法海姓啥？是不是有弟兄，他排行老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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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听客顿时一愣，随即明白，台上要放噱头逗大伙开心了，于是都精神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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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一笑自回答道“这个别人都不懂的，哪怕去上海沧州书场，问‘蛇王’杨仁麟，他也两只眼睛定洋洋，也就我晓得。关了不卖哉，各位老听客，法海他原本姓周，不但如此，他出家前是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哥哥，下面有个弟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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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听客们觉得新鲜，几个“状元台”上的老听客连水烟都不抽了，盯着台上看，想听下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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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见众人的情绪被笼了过来，心里开心，嘴上更加卖力“他的老娘原来是个尼姑，后来不守清规搞七搞八搞大肚皮，这才还俗，生下兄弟三个，但心里终归是对菩萨有愧疚，于是在名字里补偿。怎么补偿呢？佛教有三宝，分别是佛！法！僧！周老娘就用这个三宝来给他三个儿了取名。老二，叫周法海，老三叫周僧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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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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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这嘴恶毒毒……恶毒毒，阿是夜饭吃了两条隔年蜈蚣？一口毒气哈到南京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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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也就乡下能听到这种噱头，要是在上海啊，肯定被76号圈去上老虎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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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克啊，骂人绕弯了，说人家老娘家是姑了，不直接讲，打碎水缸洇过去……错克，错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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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先生在台上假模假样大叫，“各位老听客，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啊！那个尼姑养的，我什么都没说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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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台下笑声更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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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知道此刻忝列“还都南京国民政府财政部长”的周公佛海是不是在打喷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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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又有人起哄，“喂喂，喂喂，你倒是说说，这尼姑是怎么肚皮大起来的，说的好，明天早饭请你吃大排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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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说的赞货，等会夜宵我请，酱猪头肉配二两小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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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一笑：“这个你们不能找我，白蛇传里没这个，要听尼姑大肚皮么，你们和老板讲下次让他约一档《玉蜻蜓》，金贵升单枪匹马冲进法华庵，从主持师太到年纪最小的五师太，一个都没放过，还有个六十多的老佛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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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下的哄笑声中，有个听客站起来朝门外走去，还冲老板点点头以作告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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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轻轻到：“祝先生，慢走，我给你点灯笼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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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