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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在傅蓉微心里,还有比傅家更可恨的存在,那必然是兖王萧磐了。

蓉珍所认识的那个奉臣,和兖王是同一个人么?

兖王怎可能是个家世清贫的穷书生呢?

蓉珍又如何与他扯上关系的?

傅蓉微记得,蓉珍上辈子穷尽机关,末了嫁个了花月楼的销金客,是一个吏部五品官家不成器的嫡次子。

平阳侯空有一个超品的爵位,但傅家的女儿不好嫁,因为她们的爹没儿子。

馠都里人个个都精明着,再多的尊荣和富贵,等平阳侯一死都化成了浮灰,吹一吹便没了。傅家的女儿们,没有兄弟承爵或入仕,便意味着身后娘家毫无依仗。

精于算计的人可不会给自己家找这么个拖油瓶,也就姜家人实诚,不在乎那些指点,正经拿侯府的女儿慎重对待。

“三妹妹?”

蓉珠发现她的神情逐渐透出了凝重,于是不安地唤道:“怎么了?你想到了什么?”

傅蓉微回过神来,将发冷发颤的双手藏进了袖中,答道:“我在想……蕊珠长公主,今年快要办春花宴了吧。”

馠都的名门淑媛只巴掌大一个圈子,盘算着适龄议亲的姑娘,也就十几家。

蕊珠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姊,平日里最好这种热闹了,每年开春,迎春花遍地盛放的时候,蕊珠长公主便会筹办起馠都的第一场春花宴,紧接着,才是各个府上有头有脸的夫人们开始活络,什么牡丹宴,海棠宴,杏花宴……名头不一而足,一直热闹到入夏。

而这短短三四个月的春暖时节,至少能说定三四门姻缘。

蓉珠一愣:“哦对……今年也是时候了,估摸春分之后,请柬就该送到家里了。”

傅蓉微点点头:“至多再等十余日。”

蓉珠听着这话,眯眼瞧她:“三妹妹也想去么?”

傅蓉微莞尔一笑,很坦然道:“哪里轮得到我?”

蕊珠长公主府上的春花宴,张氏已带着女儿们连去了三年,这其中当然没傅蓉微什么事儿,新衣裳新首饰是做给其他三姐妹的,好郎君好亲事也是议给其他三姐妹的,傅蓉微的身份,在张氏的眼里,只配许给低贱的下人,最好一辈子为奴为娼才遂了她的心意。

蓉珠一脸为难道:“母亲对你成见颇深,我也实在没别的法子。”

她眼睛里的嫌弃之情藏得不好,叫傅蓉微给抓住了尾巴。蓉珠说的再多,装的再诚恳,也都像个笑话。

傅蓉微心道:“我的养娘就是你的亲娘,同一个锅里炒出来的杂豆,你倒是会裹上层细糠自抬身价。”

蓉珠见她神色又不好看了,上下嘴一张,顺口承诺:“等将来我的亲事有着落了,必不会再让你和姨娘受此欺辱。”

傅蓉微只当她在放屁,不计较。

蕊珠长公主办的那场春花宴,她上一世是有缘见识的。

张氏不肯带她去没关系,十五岁的傅蓉微早已野心勃勃地为自己做打算了。平阳侯府里,后院女人再怎么闹,都不如家主一句话管用。那是傅蓉微生平第一次起了算计之心,筹谋了将近半个月,才如愿以偿,借她爹的势,逼得张氏带自己一起赴了宴。

那场春花宴在她的搅合下,发成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闹剧。

——傅蓉微用当众“不小心”用茶汤泼洒了蓉珍的画。

一幅工笔百蝶戏春图。

宣称耗费了蓉珍半个月的心血,用废了三盒笔,消磨了一圈腰带,日日茶不思饭不想,气血也亏了,人也瘦了,才成就了那么一幅巧密精细的妙手丹青。

傅蓉微一杯茶汤给泡了个稀烂。

整个侯府里谁不知道,蓉珍在她人生的前十六年,所作的最工整的一幅画便是——小鸡啄米。

勉强能看出画上是个鸡,而地上的米个头比鸡都大。

怎么一夜之间,摇身一变,郑板桥附体了似的。

府里的下人们无不纳罕。

而主子们三缄其口,在张氏的威压下,一句实话也不敢说。

傅蓉微才是阖府里最知内情的人。

因为那幅在春花宴上出尽了风头的百蝶戏春图,由她半个多月之前刚刚作成,此刻正挂在她的房间里呢。

傅蓉微上辈子与家中姐妹不亲,但她却十分笃定蓉珍早有心仪的郎君,正是因为那幅百蝶戏春图。

上一世,蓉珍偷了她的画,带到花宴是为了讨一位男子的青眼。

那位男子爱画。

傅蓉微闭上眼睛缓缓吐了口气。

当朝兖王萧磐也爱画,是个画痴。

或许就是他了。

今年的春花宴,傅蓉微还是决定要去。

至于手段……

故技重施罢了。

以她如今的镜况,没的更好选择。

傅蓉微一偏头,对蓉珠道:“春花宴上也是个机会,我们再来做一笔交易……”

蓉珠原本正静静听着她说话,面对着梅花亭下的甬路,两句话过后,脸色却蓦地一变,无比难看。

傅蓉微敏感地闭上嘴,扭头顺着她的方向望去。

花吟婉不知何时站在下面,手里抱着一件石榴缎的披风,正抬头望着她们俩。

亭中内外的距离倒不至于让花吟婉把她们说的话都听去。

但此情景,猜也知道,两位姑娘没商量什么好事。

蓉珠见了花吟婉就像见了鬼。

傅蓉微也很头痛的按了按额角。

蓉珠慌不择路地跑了。

梅花亭里瑟瑟的风撩起寒意,花吟婉弱柳扶风般的走上来,将柔软暖和的披风搭在她的身上。

花吟婉满目担忧地望着她:“蓉微,我说让你别做傻事,你怎么不听呢?”

傅蓉微不敢去直视那双眼睛里的温柔。

她知道,花吟婉身上的那些柔软,都是岁月用刀一片一片割下来的血肉,好不容易愈合结痂,再生生拨开,露出其中的疤痕,轻轻一揉搓,便仿佛要沁出血珠一样。

花吟婉蹲在傅蓉微的面前,抓住她的手:“你让她去帮你做什么了?”

傅蓉微不说话。

花吟婉有些急:“蓉微,你告诉姨娘,你想要什么,姨娘也一样可以帮你的!”

傅蓉微耳朵里充斥着她的急切,有几分不是东西的想:花吟婉此刻的心疼……到底有几分是为了我?又有几分是为了她亲生女儿呢?

花吟婉怎么可能不疼她的亲生女儿。

哪怕生下来一日未曾见过,那也是她十月怀胎辛苦诞下的骨血。

傅蓉微抖露出半句实话:“今年蕊珠长公主的春花宴,我也想去,所以请大姐姐帮我。”

花吟婉听这句话不像是撒谎。

凝望了她半天,松下一口气。

能说句话,就比什么都不强。

她笑了笑:“你就为了这个啊!”

傅蓉微掩盖好心情,仰头直视花吟婉,道:“姨娘,我再听说夫人想把我配小厮,我若再不替自己谋划,便真要遂她的愿了。”

花吟婉脸色也不好看:“好歹毒的心啊……”她抚着傅蓉微的头,安慰道:“不会的,姨娘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别担心,交给我。”

傅蓉微心不在焉的,被花吟婉牵着小手,回到了云兰苑。

一整天,傅蓉微都没见到花吟婉的身影。

花吟婉将她送回房间里,便不见了,傅蓉微起初心里在想事情,没注意这茬,到了傍晚时分,出门见院子里静悄悄的,才发现不对,竟然连钟嬷嬷都不在。

傅蓉微在云兰苑的各个房间里转了一圈,心里越发的不安宁。

有心想出去找,推门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见天色将晚,又怕自己万一走岔了路,等不到花吟婉回来。便捧着手炉在门槛坐下了,静下心等。

再晚一些,到了该传膳的时间。

西面的晚霞一寸一寸的黯淡下来,被弥漫的夜色吞噬。

钟嬷嬷回来了。

可她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钟嬷嬷一身粗布衣裙小跑着从正院的方向回来,老远就挥着手帕,招呼傅蓉微:“姑娘,三姑娘,怎坐在外头吹风呢,快回屋洗漱,奴才伺候您梳妆……”到了近前,钟嬷嬷脸上的喜色十分明显,在傅蓉微耳边笑道:“侯爷今晚到我们云兰苑里,你好好准备,有什么心愿今晚就说,可别辜负了姨娘的一片苦心哪。”

花吟婉又去找侯爷了。

傅蓉微愣愣地被钟嬷嬷拉扯起来,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就为了她那一句想去花宴。

花吟婉说她有办法,可是傅蓉微没当回事。花吟婉的办法就是忍着委屈和难过,撕了自己心底的伤口,再去找那个男人。

可是钟嬷嬷很开心,她瞧见傅蓉微苦大仇深的脸色,很不理解:“姑娘,难道你不开心?”

傅蓉微道:“姨娘不开心,我怎么可能开心?”

钟嬷嬷叹了口气,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改了另一句话:“好姑娘,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傅蓉微在钟嬷嬷的伺候下,洗了头脸,换上了一身旧衣。

衣裳虽旧,却干净,煮得发白的棉布,在风中一展就是一朵柔软的小白花。

男人就喜欢这个。

钟嬷嬷给傅蓉微梳头,忍不住又絮叨:“姑娘,别难过啊。老奴和你姨娘两个,这辈子都困死在这院里了,相依为命到老死,但是你不一样啊,你是这府里的小姐,是侯爷的亲生女儿,你也就在我们这暂住个十来年,你姨娘说什么,也得把你好好捧着,将来找个会疼人的好男子,咱不求大富大贵,但你要一生美满……”

傅蓉微眼睛里毫无神采,盯着镜中的自己,都觉得像具木偶。

她忽然开口:“嬷嬷,姨娘今日打扮的也极美吧。”

钟嬷嬷挑剔了一朵绢花,插进傅蓉微的发间,说:“你姨娘年纪大了,不如你,素面都是一副好容颜……你姨娘今日调了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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