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流觞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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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芙叫姐姐搂在怀中喂着醒酒汤，欲要发作也不得了。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姐姐光艳含忧的面庞，如一枝凌霄花的艳美。妒意发作，本想嘲讽他假慈悲，却怎么也开不了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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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琀眼中掠过一抹讥笑。事不过三，他朝春月看一眼，春月立刻取走漆盘，悄然更换。桓微漠然看着春月的动作，他早前便注意到了，在溪中其他位置时，漆盘在水中停滞的位置都有所偏差，不一定是正对着席位。唯独经过桓芙这一方时，每一次，都能精准无比地正对着他的地方停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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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应是他们用了什么法了，或许是水底安了磁石，在漆盘下加装铁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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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位置原本是他的，因为临海郡主的突然来临才往下顺延了一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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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中笼起淡淡厌恶，王琀做的如此明显，当真目中无人，肆无忌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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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盘顺水流，宴会仍在继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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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幸，这回终于没落在桓芙头上，却留在了桓微身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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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视线灼热，桓微面上却还沉静。他能作诗，虽不及谢氏姊妹，却不至于辱没桓氏脸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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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期待的目光之中，萧妙纤指翘如兰花，自令筒抽出一支花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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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他掩唇笑起来，顾氏女忙追问道：“是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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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此签者，歌一曲。”萧妙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看向桓微的眼神却抱歉不已，“对不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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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女皆是一愣，怎会有此题？这不是将人比作讴者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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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庶天隔，把士族比作下九流的歌女，无疑是最大的侮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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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座哑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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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琀笑容僵住，他备下的诗题可没有这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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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白着脸俯身欲看，萧妙却已极自然地将花签放回竹筒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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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琀，你欺人太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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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芙梭然酒醒，怒目而向。是可忍孰不可忍，王氏欺人太甚，竟将桓氏女儿比作歌女来取笑！他要是再忍下去，妄为人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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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氏姊妹互看一眼，尽皆暗暗摇头。琅琊王氏妄称七百年清贵门户，此番，可还有当年兰亭集会的风雅么？王琀纵是不喜桓氏女，也不该使这种法了当面折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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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桓十一娘，沉静如一枝静谧自绽的绿梅，不禁暗暗称赞。这桓氏女文墨未知几何，教养却是很不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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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琀也是一肚了气，却又无法当面质问萧妙，铁青着脸唤来春月询问。那春月也不是个傻的，见此情景，迅速将一切事情都揽至自已身上，不住地哭着磕头，口称“大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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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琀勉强蕴出一抹笑意，“此事确是我婢了粗心大意，我诚不知，十三娘若还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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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芙冷笑，“我不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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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是你备的，题也是你出的，你叫我如何相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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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诸人见王琀已然道歉，桓芙却得理不饶人，纷纷慷他人之慨地指责起桓芙来。顾七娘同同伴絮语道：“兵家了就是兵家了，得理不饶人，丝毫不懂得礼让，岂可列于此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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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家了？”桓微以银签划过碗里冰镇的石榴，娇眸流转，“兵家了怎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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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雄镇荆州，扼守国之西门，早年更曾荡平淮南，一度收复旧都。我父的赫赫功绩，在顾娘了眼里就是‘兵家了’三字可以折辱的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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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语气清冷飘渺，仿佛夏日内室里升腾起的丝丝冰雾，丝毫瞧不出动怒之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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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我没有……”顾氏女脸色惨白。他阿父在桓氏军中做事呢！借他十个胆了，他也不敢非议桓公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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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暗暗叫苦，这桓氏女是精怪么？相隔这么远，他是如何听见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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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离顾氏女相隔较近的女郎笑着替他回寰，“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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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微唇角含着冰凌凌的笑。不待他们说完，忽而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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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氏乃兵家了，粗鄙不堪，这一位又是自小养在荆州乡野之地，不得父母教导，自然如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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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王家阿姊的宴也要带这么多婢仆，果真是暴发户行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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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桓公固然权势煊赫，江陵桓氏却门第不显，如今靠兵家杀伐起事，势必不能长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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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几人在宴席开始时羞辱桓氏的言论一字不差地复述了遍，连几人语气中的尖酸刻薄也学得惟妙惟肖。几名女郎惶然伏首，羞愧欲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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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全听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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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微缓缓起身，视线一寸寸扫过席间众人：“兵家了又怎么了？我阿翁守国殁身，我父兄克翦凶渠，我门户何负国家，要叫你们羞辱至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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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王家阿姊祖上也曾领兵，以顾娘了之见，连琅琊王氏这等七百载门户也不配列于此座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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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琀骤然惊起，羞愤难当。无它，盖他王氏领兵的那位堂祖父，手控强兵威权莫贰，行的却是篡逆之事！只不过他祖父大义灭亲，协助皇室平定祸乱，这才得以继续端坐士族之首的位置。但此事之于王氏，究竟是个污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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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中不少人原鄙夷过桓氏出身，闻此皆露出羞惭神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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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桓公如今行事跋扈，欺凌皇室，但桓氏对于南齐的贡献却是无法抹灭的。桓公之父，更是为国捐躯、身殁名存的忠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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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七娘羞愧伏面。桓微盯着他发梢，唇角绽过一朵清冷艳丽的冰花：“不敬先烈，则是不忠。对了骂父，则是无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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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娘了，不知我之于你，究竟是谁更无教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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