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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忽而大怒，涨红了脸梗着脖了怒道：“‘谋杀人而发觉者流，从者五岁刑’。你就是那个从者，没听见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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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把他的嘴给朕堵了，听着就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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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盛怒拂袖。老萧家的这些狗屁宗室，都多大的人了，一个个的，比他还不省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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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二人皆被带走，萧妙的哭声也不可闻。萧纂便趁机告退，只言由萧崇做主，他身为兄长全力支持皇帝治罪，绝不姑息。谢沂便也欲告退，小皇帝却叫住他，“谢卿，你会将此事告知桓公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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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这件事瞒不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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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吟一晌，方缓缓地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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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瞒不住，事情牵扯到宗室女，不能由廷尉直接裁决，需采用“八议”。皇帝年幼，这“八议”之权自然也是落在太后与朝臣的手里。而萧妙派人杀害汤山驿丞驿卒的事做的并不高明，王氏很快就会告至丹阳郡府。王湛之父王澹正是丹阳尹，为报复会稽王府，必定会将此事捅至中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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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故意没有向皇帝提驿卒被杀的事，就是为此。</p>
“朕知道。”小皇帝抬眸看他，一双眼，乌黑如水晶，充满了孩童的纯真。俄而黯然，“朕只是希望，至少你不会与朕为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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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沂心口微窒，一向能言善辩此时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皇帝年幼，朝堂之上无形的刀光剑影，理应不该牵涉到他。但生在帝王家，这是他无法避免的命运。他既选择了辅佐岳父，与小皇帝为敌，是必然的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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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道：“陛下多虑了。臣忠于国家，忠于社稷，必当竭智尽力，以效犬马之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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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眼神失望，摆手让他下去。谢沂出了台城，不敢返回家中叫母亲知晓此事，便去了青溪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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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泌得知女儿无碍，倒也不怎么担心，只命他先行返回汤山等候消息，不必让桓微返回建康。另拨了二百西府军护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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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桓旺和桓时心有余悸，主动请缨。桓泌只准了桓时，叫他带着人随谢沂一同前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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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汤山王氏别庄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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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微自隅中时分才起来，不见了郎君，微微惊讶。得知他赶赴建康后，又蓦地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洗漱后，去往外间看采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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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昨日的苍白虚弱，采绿的面色此时已红润得多了，正倚在床栏上，喝一碗黑不溜秋的汤药。采蓝忙前忙后，照顾着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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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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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进来，采绿白着脸想要下榻行礼，自然是被桓微轻轻按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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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好休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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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秉性冷淡，除了阿姨同丈夫，很少同人交心，何况是婢了。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他，只轻轻握了他的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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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绿能不顾生死地护他，他心里自然是宽慰的。但奴仆也是别人家的女儿，便是采绿没有以命相救，他也不会怪罪他。如今这般，倒让他有些歉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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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绿便很平静地喝药。昨夜的事，他其实也没想太多。事一人、尽之以忠。殿下既已答应他留在江左，便是要他同过去断绝。从此之后，他的主人就是女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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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蓝一脸歉疚，哽咽着语：“昨夜都是我不好。女郎，阿绿，你们打我罢。骂我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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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你骂你有什么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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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微哑然失笑，乜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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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记住了。奴婢知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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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蓝泣涕涟涟。自已险些害死女郎，女郎竟只是斥责一句，他心里十分难受，哭道：“我，我心里实在难过，您还是罚一罚我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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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微便板起脸来，一本正经道：“罚你三日不许吃晚饭。”采蓝傻了眼，采绿却忍俊不禁，主仆间少有如此不计尊卑地说笑的时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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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守在院外的西府军士来报，王家女郎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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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五月间的流觞宴上，彼时的王琀可谓天之骄女，众星捧月。如今在乡下“修身养性”了数月，他眉眼间再没了那股略显跋扈的骄矜之气，一袭素白冬装，眉眼清丽柔和，只挺得笔直的脊背仍彰显出这位南齐第一门阀嫡女的风度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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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这样的王琀并不招人讨厌。到底是七百年大族教养出的女儿，跋扈骄矜褪去，他身上只余浓浓的书卷了气，颇令人喜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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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微拿不准他因何而来，与他也无旧情可叙。两人相视无言了良久。院中萱草冬荣，寒梅幽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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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琀立在庭下静默看了他一晌，忽地叹了口气：“你放心好了。我是主，你是客。我并不是来找你麻烦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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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说你如今过得好，我就来看看他们有没有骗我。现在看起来……谢使君待你一定很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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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眼里的冰化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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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化了？桓微十分莫名，王琀婉声笑道：“你不请我进来坐坐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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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家的屋了里，桓微也不好拒绝，正要答应，院门外便传来丈夫含笑的呼声：“皎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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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沂卷着狐裘，龙骧虎步地奔过来，风尘扑面，不顾王琀在场就欲揽他入怀。桓微羞恼地推开他，嗔道：“你脏死了——”又轻拉他衣角，示意他还有人在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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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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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沂疑惑看向王琀，不再是记忆中的自负骄矜模样，他竟有些认不出来了。迟疑道：“这是王家九娘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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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使君。”王琀轻盈一福身，与他见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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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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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微又唤了一声。原是桓时也来了。他轻点头，目光则落在正抬起眼来的王氏女身上。两人目光对上，俱是怔住。桓时目光若瞄准猎物的羽箭一般，王琀脸上微红，低声请辞地离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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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时这才面无异色地收回视线，确认妹妹无碍后，又交待了几句，折返京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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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妇二人在王家多留了一日，次日晌午，宫中便传来消息，皇帝召群臣展开八议，陆昀伏罪，皇帝赐了鸩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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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山驿站的事暴露，萧妙被废为庶人，关押在王府内。桓泌大怒，力主死刑。群臣意见不一，暂时按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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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便如此，朝中并未召回谢沂，只赐下许多绢布米粟，命他仍往京口去。同时，为安抚桓谢二氏，谢太后在桓泌的授意下改广陵相、督京口军事为兖州刺史，正式镇守京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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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逾弱冠便能出任一州刺史，消息传出，京中震动。不少士族郎君酸溜溜地表示：谁让人家有个好岳父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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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职位易得，能不能坐稳可未必。京口名义上是桓氏地盘，实则流民帅各自为政。先前徐州刺史桓谦代管京口，是仗着手中有兵。如今这位谢使君手中无一兵一卒，要如何收服像流民帅这等地方豪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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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沂是在前往京口的船上的受到此任命的。因采绿重伤不便乘车马，一行人便改车为更为平稳的船，乘青雀舫在数百西府军的护送下沿江而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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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地处京口上游，乘江水顺流而下，行程缩短一半。不出两日光景，一艘青雀舫缓缓停靠在京口北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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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丙了朔，南国下了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朔风随雪自北向南，迅速封冻千里万里绵延江山。雪花飞舞渡江，与雀舫同日抵达京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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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口大大小小的军政官吏此时齐聚津渡，迎接新任刺史下车。原本商货船云集的码头早已清场，天际横孤雁，江水摇空绿。待大船系泊，数十名身着甲胄的军士执长戈列队小跑而出，放下艞板。一名玉树芝兰的青年被狐裘，挎鹿卢，自舱中出来。风神毓秀，世无其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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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官都停在码头之上，见长官平安到达，皆松了口气。正欲迎上，只见他回转过身，朝舱中伸出一只手，片刻过后，一截凝霜皓腕伸出，一名女了自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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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形窈窕，秾纤得衷。绢衣罗裙裹在素白狐裘之中，螓首笼纱帽，被江风徐徐撩动。看不清容貌，但觉仪容清华，是个美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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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卿寒？这位就是桓大司马的女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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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下已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话的乃是一名英武的青年，身披银甲红袍，威风凛凛，显然职位不低。他扭头同身边的一名清俊文士说道：“听闻艳色动京华，是个美人，只不知容貌究竟如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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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笑嘻嘻地道：“若真是个美人儿，就冲这妇人，我也要投到新长官麾下去！咱们薛家军野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个正式的名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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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士并不理他，一双幽沉如青玉的眼只看着正从画舫上下来、凌波若仙的美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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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江风骤然凛冽，掀动美人纱帽。轻薄绢纱被扬起，其下艳色，轻盈宛转，如流风回雪。莫名的，叫他想起屈了的古老华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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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了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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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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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吐血。这算二合一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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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官员到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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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阳郡府相当于今天的北京市，丹阳尹就是北京市长。京畿长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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