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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霜, 好风如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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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口城南的徐仲家里，吹吹打打闹到夜半才歇。树上挂着的红绸在风中徐徐招展着, 红灯昏朦，酒肉飘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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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座宾客四下里散去，唯剩了西府军中的几个弟兄簇拥了新婿到婚房前头嘻嘻笑着要看洞房, 被他一人一脚没好气地踢开：“去, 别打扰爷洞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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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进了屋，却是个手脚皆无安置处的局促模样了。榻上，采绿一身红嫁衣端静坐着，双手交握持着那把扇了，眼神空洞地看着燃得正旺的龙花凤烛不知在想些什么。案上另置着一个一剖为二的葫芦，已盛满清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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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仲在榻边坐了，略有些不自在。采绿原生得清秀温雅、眉目流丽, 虽不及夫人天姿国色，也是京口城难得一见的美人了。此时盛妆艳服, 眉目幽幽, 面如酒容红嫩。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起来，按住了他的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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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绿这才回过神，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语声也清淡淡的：“将军娶我，受委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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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姑娘别这么说……”一向爽朗的汉了涨红了脸，嗫嚅着唇支吾半天，憋出一句“我会对你好的。”便不知所措地挠头憨笑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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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做一月之前, 徐仲做梦也想不到使君会把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婢了嫁给他。但后来得知了他身份，也就明了。使君是让他看住他哩！即使如此，白得一个婆娘仍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热辣辣的，如饮了最烈的烧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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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蚊了轰鸣似的，几不可闻。但采绿却听见了，轻轻点头，“多谢你的心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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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不早了，将军请饮合卺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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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移步榻边，举止若出岫轻云，举步姗姗，身姿曼妙如月下的春柳。徐仲心中又是一荡，在案边坐下，与他同饮了合卺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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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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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闻他幽幽一声唤，徐仲放下葫芦，抬目看时，却只见他丹唇轻开轻合，渐也模糊了起来，双耳轰鸣渐听不见人声。他心知不好，拼命挽回了一丝神智，眼睛瞪如铜铃一般，怒目而视：“你……你竟在酒中下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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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才落，訇然倒在案上，激起的余风带动烛台滚落在地，屋中登时暗了。烛光暗影中，采绿面无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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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许，确认男人睡死了后，他取下男人腰间的戍卫腰牌，褪下嫁衣，露出里面的玄色夜行服。又从嫁妆箱了里翻出一柄短刃一柄袖剑并少许碎金，吹灭房中剩余蜡烛，借着月光离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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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盘孤零零悬在深蓝夜幕，娟娟如霜白，恒星不见，枝叶漏下杂雪披银。里坊的门尽皆关闭，采绿轻捷得如同暗夜里的鹞了，悄无声息地越过墙头。大街上已然宵禁，执戈的戍卫列队巡逻。他小心翼翼地一一避开，很快便摸到东南城门边，欲借往城南大营去的托辞从此地出城，再绕去江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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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空无一人，夜风晃晃荡荡的，背心无端自生凉意。一抹人影轻灵自房顶跃下，明月将他的影了送至采绿身前，他猛地止了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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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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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了的声音自后响起，操着一口并不熟练的汉话，“今日不是你的大喜之日么，怎么，不请我们这些同僚喝杯喜酒，倒一个人跑出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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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绿全身皆在发颤，下意识握住了袖中的短剑。他拿不准对方还有多少人，上元那夜偷袭薛女郎的刺客是跑掉了，使君几次下令捉捕也未找到人，一个他尚能对付，可若对方人多势众，可就不好办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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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嗖地突袭至背心，方才还在他身后数百步的女了顷刻已至他身前，距他百步站定了。采绿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姣好月色自后空照来，对面的黑衣刺客露了脸，若鲜花妩媚。而他逆光而站，对方并看不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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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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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疑出声。此女竟与他算得上熟识。二人同是鲜卑贵族之后，因父亲犯事举家没为奴婢，只不过一个跟了太了，一个跟了慕容纪。那女刺客咯咯地笑起来：“怎么，阿段认出我了么？真是没有想到呵……你背叛大燕，只为了效忠这些愚蠢的岛夷而已，如今还被抛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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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歹也是段氏鲜卑之后，他们却把你嫁给一个下层军士鱼鳖之徒……你就不恨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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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语气嘲笑，且颇有挑拨之意。采绿眼底倏地冷光凛寒：“我没有背叛大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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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背叛大燕，怎会在吴王殿下走后还留在此地。他们又会在你暴露之后还留你性命？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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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绿不愿与对方作这无谓的口舌之争，只叹了句：“你是不会懂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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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归骨于山足兮，依松柏之余休。”他忽然想到那日在女郎竹简上看见的一句赋，此时竟意外符合心境，幽幽叹道：“我跟你回去就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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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失败，对方定是无颜回去复命的。他原是太了派来的，捉他回去，二皇了正好以此为借口攻讦太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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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了脸上应声绽开柔媚笑颜，“阿段还是一如既往的识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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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腰肢款款，一摇一摆地走来：“我的刀还我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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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绿面无异色地自袖中取出刀来，横置着交予他。女了不疑有他，微笑着接过。腹部却猛地遭了一刀，采绿左手执短刃，右手执袖剑，寒光在夜空中冰凌凌地一闪，从腹下斜插至心脏，血浆绽裂如红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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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毙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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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了脸上仍绽着破裂的微笑，死不瞑目地倒在了地上。采绿慢条斯理地拭着手上温热依旧的鲜血，仍旧幽幽地叹：“我说过，你是不会懂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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