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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容。</p>
天子启用到的字眼,是纵容。</p>
自先帝年间封王就藩以来,梁王刘武虽没犯下过什么大错,但类似擦边球、在红线附近反复横跳之类的的操作,却是与齐、赵等各家诸侯不逞多让。</p>
就说当下,梁王刘武在睢阳城内的梁王宫,便基本是以长安未央宫为原型,按比例象征性缩小了一些,而后直接复刻出来的!</p>
——未央宫宣室正殿以龙首山为基,梁王刘武的王宫正殿,也同样拔地而起十数丈!</p>
——未央宫西北角有少府作室,睢阳梁王宫的西北角,也同样坐落着梁少府!</p>
至于钟室、文档阁、水池、马厩之类,更是完全照搬长安未央宫的布局。</p>
但凡换一个人这么做,又或是但凡换一个人做天子,那座睢阳梁王宫,便足以成为梁王刘武‘获罪于天’的铁证。</p>
但在过去,别说是那座睢阳梁王宫了;</p>
便是梁王刘武的车驾、起居,以及出行队伍的规模,天子启都是非但不责备其‘逾矩’‘僭越’,反而还主动给梁王刘武配齐的。</p>
真要说起来,过去这些年‘纵容’梁王刘武纵容的最严重的,必属当今天子启。</p>
但当这样一个‘宽宏大量’的帝王,也用上了纵容这样的字眼时,足以说明这件事,已经严重到了相当骇人的程度。</p>
“父……”</p>
站在御榻旁,眼观鼻、鼻观心,久久都没听到皇帝老爹、太后祖母的话语声,刘荣只瞧瞧斜眼一瞟;</p>
见御榻上的母子二人,各带着愤恨侧身向外,明明是朝同一个方向坐着,却恨不能直接背对背,刘荣思虑再三,终还是试探性发出一声轻唤。</p>
一个‘父’字轻呼出口,御榻上的天子启便猛然一抬头,面上阴戾之色,纵是刘荣都不免心底一颤!</p>
直勾勾定了刘荣足有三息,天子启才不着痕迹的朝身后,坐在御榻另一侧的窦太后轻一摆头。</p>
刘荣当即心下了然,小心翼翼的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便自御榻后方绕到了另一侧,缓缓拱起手。</p>
“皇祖母……”</p>
本就正气头上,听闻刘荣这声小心翼翼的轻唤,循声睁开眼,也见到了刘荣那模糊的身影;</p>
下意识想要别过身,窦太后却又想起来:若是自己转身,那就要看向自己的大儿子……</p>
两相全害,取其轻者。</p>
与其去面对冷血无情的皇帝儿子,窦太后还是决定忍着恶心,任由太子长孙在面前胡咧咧。</p>
看出祖母面上愠怒丝毫不减,刘荣只悻悻收回手,却并没有就此彻底安静下来。</p>
故作为难的稍沉吟片刻,才试探着开口道:“孙儿愚以为,这件事,当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p>
“毕竟任是谁,派死士去刺杀某人——尤其刺杀的是朝堂重臣,怕是想甩清关系都来不及,自更不可能在派去的刺客身上,留下自己的信物了。”</p>
“更何况梁王叔的玉符,是普天之下都再找不出第二个拥有者,几乎等同于‘如梁王亲临’的专属符信;”</p>
“就这么明晃晃待在了每一个刺客身上,哪怕这是栽赃陷害,也着实太过拙劣了些?”</p>
语带试探的一语道出口,刘荣双眼只一眨都不眨,死死盯在祖母窦太后的脸上,似是非常担心祖母再度暴怒。</p>
但窦太后接下来的反应,确实不出刘荣所料:几乎是在听到刘荣说出的第一句话,听到‘没表面上这么简单时’,便肉眼可见的缓和了些。</p>
待听到刘荣最后得出‘就算是诬陷,这栽赃的手段也很拙劣’的结论,更是明显消了小半火气。</p>
初步得了成效,刘荣却并没有急于趁热打铁;</p>
而是稍有些做作的伸长脖子,踮起脚尖,跨过祖母窦太后的身影,看向坐在御榻另一侧的皇帝老爹。</p>
随后,才再小心翼翼道:“只是皇祖母所言,也确实是有些过了……”</p>
嗯?</p>
只一语,窦太后的眉头便猛地一皱,才刚压下的怒火,也当即有了再度爆燃的趋势。</p>
却见刘荣颇有些无奈的耸拉下肩,苦笑着对祖母一摊手。</p>
“孙儿自认为没说错话。”</p>
“——这栽赃陷害的手段,实在是太过于拙劣了。”</p>
“莫说是父皇——便是孙儿,乃至曾经的吴贼刘濞,恐怕也不会用如此拙劣的方式,来算计任何一个人。”</p>
···</p>
“说梁王叔蓄养死士,又或是重金雇凶,来长安刺杀朝堂重臣——尤其到了长安之后,第一个便将皇祖母私交甚笃的袁盎杀死,孙儿是一百个不信。”</p>
“但要说,如此拙劣的栽赃陷害,居然是出自父皇的手笔,孙儿,可就是八百个不信了……”</p>
“——皇祖母护子心切,孙儿对梁王叔,很是羡慕。”</p>
“但父皇带着孙儿,自上林急返长安,进了城门便直奔长乐;”</p>
“见了皇祖母,才刚见过礼,甚至都还没坐下身、喝上一口水,皇祖母开口便说父皇栽赃陷害,想要迫害梁王叔……”</p>
“孙儿有多羡慕梁王叔,便也就有多心疼父皇。”</p>
说完这句话,刘荣便再拜,旋即带着‘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爱咋咋地’的摆烂之色,从御榻后侧原路绕回了老爷子身旁。</p>
也并未和老爷子有眼神交流,就好似门神般,绷着脸往那儿一战,便摆出一副再也不管这档子糟心事的架势。</p>
后续的事,也确实不需要刘荣再插手了。</p>
给老爷子破个题,刘荣已经是有些僭越了;</p>
后面的文章,就留给这对母子便是。</p>
“倒也难为皇长子,为我儿梁王说了句公道话。”</p>
许是刘荣打破了殿内——打破了母子二人之间的诡异氛围;</p>
短暂的沉默之后,窦太后终是不冷不淡的开了口。</p>
旋即便将身子转回来些,却并没有完全侧身向天子启,而是正对向殿门的方向,好好喃喃自语道:“我儿再不成器,这点城府总还是有的。”</p>
“——便是要杀谁,也总能将手尾收拾干净?”</p>
“也不说能瞒天过海,总还是能让皇帝费一番功夫的?”</p>
对于这件事,天子启本就没什么好心虚的;</p>
之所以如此愤怒,除了这件事本身确实够离谱,便是窦太后不问青红皂白,就说这是天子启在算计弟弟。</p>
眼看窦太后的情绪冷静下来了些,天子启便也很快冷静了下来。</p>
虽然对母亲无条件信任弟弟、无条件怀疑自己仍有些不快,却也是有些麻木了。</p>
——左右不是第一回了;</p>
将来,也不定还有多少次。</p>
做不成母子,那就按君臣来处吧……</p>
“好歹也是先帝手把手,教了二十多年的储君。”</p>
“儿就算是要算计谁,也不至于这般粗糙。”</p>
勉强耐下性子,又隐隐呛了母亲窦太后一句,天子启便也回过了身。</p>
和窦太后一样,并没有完全侧身面对母亲,而是同样正对着殿门方向。</p>
眼看着皇帝老爹和太后祖母,在御榻上坐出了‘同桌’的姿势,刘荣暗下也是一阵莞尔。</p>
却见御榻之上,天子启将身子坐的笔挺,神情阴郁的望向殿门外。</p>
“儿想到了很多种可能。”</p>
“——想到了吴、楚余孽,想到了齐系故旧;”</p>
“甚至连晁错的门生故吏,乃至法家——儿都想到了。”</p>
“只是……”</p>
话说一半,天子启终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推断道出口。</p>
只深吸一口气,便自然地将话题岔开来。</p>
“派人去睢阳查查吧。”</p>
“——既然这些刺客身上,无不带着阿武的符信,那就算阿武和此事毫无干连,也总该是丢了些符信的。”</p>
“派人去睢阳,若果真查出王宫内,有阿武的符信失窃,也好早日还阿武一个清白、还太后一个心安。”</p>
···</p>
“还有袁盎那边。”</p>
“再怎么说,也是当朝九卿,更先帝朝便显于朝堂的老臣,又与太后私交甚深。”</p>
“——身后之事,该给的尊荣,儿会给。”</p>
“若是有错漏,太后便补上着些。”</p>
如此冷硬的措辞,饶是天子启这一侧的刘荣、窦太后那一侧的刘嫖,以及躲在御榻侧方十来步,努力扮演空气的老寺人,都是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p>
窦太后却好似已经接受,或者说是习惯了母子二人之间,这种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的疏离相处模式,只漠然发出一声轻叹。</p>
“袁盎,是个长者。”</p>
“失去了这样一个忠臣,是宗庙、社稷的悲哀。”</p>
“——我会以老友的身份,出于私交,给袁盎一些身后名。”</p>
“至于宗庙、社稷该给袁盎的,皇帝瞧着办便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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