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为子孙后世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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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畜粪土？”</p>

翌日上午，博望苑，太子别居。</p>

自刘荣口中，听到关于增加粮食产量的一系列想法，老岑迈只眉头稍一皱。</p>

待刘荣“不负众望”的掏出一摞绢布，老岑迈一边伸手接过，嘴上也一边自顾自说了起来。</p>

“以淤泥、粪土来增加田亩肥力的方式，倒也算是由来已久。”</p>

“只是民间百姓农户，都更倾向于淤泥，而非人畜粪土。”</p>

“——主要是怕粪土污秽之物，或许会触怒社、稷天神，从而降下天罚。”</p>

“也有人说，此乃巧夺天机，必不能长久，更必遭天谴…”</p>

如是道出一番话，老岑迈便将上半身稍一斜倾，对着烛光，细细查看起手中的绢布图纸。</p>

而在老岑迈身侧，刘荣也是面露恍然之色，总算是知道了粪土肥田之法，为何会在已经出现数百年的前提下，却至今都没有被民间百姓所接受。</p>

——在这个时代，儒家的“子不语怪力乱神”，是没有任何市场的。</p>

人们对鬼神的敬畏，体现在整个文明的方方面面，上到庙堂之高，下到黎民百姓，无论是生活、生产，还是祭祀活动，都离不开“鬼神”二字。</p>

由此延伸出来的厚葬之风：侍死如奉生，以及行走于宫闱、高门之间的方术之士，更无时不刻体现着汉家之民，对鬼神之说的崇高敬畏。</p>

具体到田亩、农事，自然是事事以社、稷，即土、谷二神为重。</p>

事实上，别说是将粪土播洒于田亩之间，来增强土地肥力了——就连淤泥肥田之法，民间的农人用起来，那都是战战兢兢、如屡薄冰，不到非如此不可，不这么做就可能要饿死的份上，也都是不大敢去做的。</p>

毕竟鬼神对普通群众而言，实在是太过于神秘，也实在太过于“喜怒无常”；</p>

再加上封建政权——尤其是如今汉家，出于“君权神授”的政治需要，也会对鬼神之说听之任之，甚至是在暗中推波助澜，就更使得鬼神之说大行其道，时刻影响着底层民众生活当中的方方面面了。</p>

想明白这些，再去听老岑迈方才，那好似随口一说的几声嘀咕，也就不难听出这位少府卿的话外之音了。</p>

——粪土肥田之法，不是没有，而是早就被人发现，却始终没什么人敢用的法子；</p>

若是想用，那家上最好先搞定舆论方面的问题，免得回头被有心人攻讦，说太子不择手段，为了应付年末的大计，不惜通过“折辱社稷神明”的方式，用粪土污秽之物来提高粮食产量；</p>

更甚是上纲上线，说太子储君不敬畏社稷、不敬畏神明之类。</p>

对此，刘荣只想说：只要能提高生产力，那其他方面的掣肘，刘荣就有的是方法摆平。</p>

“黄老之道，讲究的是道法自然。”</p>

“——树高百尺，终也不过叶落归根。”</p>

“人食五谷杂粮，畜食草木茎叶，终亦不过尸骨腐朽，以归大地。”</p>

“连人畜尸骸，都逃不过腐朽以馈天地的结局，人畜粪土，又如何不能用于肥田呢？”</p>

言之凿凿的道出此语，刘荣便含笑对老岑迈一点头，算是表明了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立场。</p>

——少府不用担心，这件事，孤全权负责；</p>

如果真出了问题，孤会承担所有责任，出了成绩，却也不会忘记捎带拉上少府一把。</p>

有了刘荣如此表态，老岑迈也是不无不可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此事。</p>

左右不过是找来些粪土，再派人送来这博望苑而已；</p>

博望苑佃农七千来户，满共也就五十来万亩——五百顷田，所需的人畜粪土虽然不算少，但就少府所掌握的庞大能量来说，此事甚至都不需要岑迈亲自去过问；</p>

随便找个六百石的小吏，把事儿交代下去，两三天就能够把事办妥。</p>

真正让岑迈上心的，还是手中这一摞图纸。</p>

——自少府瓷器大行其道，成为了关东宗亲诸侯，乃至公侯贵戚家中不可或缺的装饰品，并由此为少府内帑带来源源不断、“粗水长流”的庞大收入，刘荣从怀里掏图纸的动作，就已经被少府上下神化了。</p>

在某些非正式场合，少府的官员们甚至会说：皇长子/太子从怀里掏图纸，每掏出来一张，少府次年的收入增长，就会以“万万”为单位！</p>

更有人说：这掏的哪里是图纸？</p>

分明是点石成金的法子！</p>

口口相传之下，再加上时间的积累，时至今日，已经不知有多少少府官员，将看到刘荣从怀里掏图纸的一幕，作为自己的毕生追求了。</p>

作为少府卿，岑迈自然是多少能端着些，不至于看到刘荣掏图纸，就激动的脸红脖子粗。</p>

但岑迈的身体也十分诚实——刘荣这边刚掏出图纸，岑迈的手就已经伸了过来！</p>

瞧那自然、娴熟的模样，就好像刘荣是岑迈的秘书，递来的也不是图纸，而是岑迈需要处理的卷宗文书…</p>

“曲辕犁…”</p>

“代田法…”</p>

“水车…”</p>

“精耕细作……”</p>

稍皱着眉头，将刘荣递给自己的一摞图纸翻看一遍，老岑迈便微眯着眼，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之中。</p>

而后，便见老岑迈面色古怪的睁开眼，一边不着痕迹的将那摞图纸藏入怀中，一边将不解的目光，撒向刘荣那种无比淡然的面庞。</p>

“今我汉家之民，虽已不再刀耕火种——撒把种子就等收获，但也不过是翻土、播种、灌溉几项。”</p>

“顶破天去，也就是家中男丁足够的，能偶尔除除草。”</p>

“至于犁具，则大都是寻匠人打个犁锥出来，便自家做个简易的直辕犁。”</p>

说到此处，老岑迈似笑非笑的抬手拍了拍胸前，藏有刘荣那一摞图纸的位置。</p>

不时闪过精光的双眸，更是死死锁定在了刘荣的脸上。</p>

“家上的曲辕犁，臣看过了。”</p>

“——确实更省力、省时，造价却也更加昂贵，几乎不可能由农人自己制作，而是必须花钱买下完整的犁具。”</p>

“且短时间内，能制作出这种曲辕犁的，几乎只有少府，没有个十年八年的时间，民间的寻常铁匠、木匠，恐怕很难掌握制作曲辕犁的技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