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道之所在，宁鸣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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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梓丰答完点亮第四盏莲灯, 便见一切似乎静止了，既没有对面的答案传来, 莲灯也没有荡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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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耐心地等待, 一边观察着四周, 试图从满目黑暗寂寥中找寻出一点不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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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仅从目前的一切来看, 也足以探寻出些信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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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 他现在已经在莲池之中，此处虽满眼黑暗, 除了几盏莲灯, 似乎什么都没有, 但细探究，每一处都是无比真实的。山海境中只有莲池与大若岩全然真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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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梓丰并非刚突破、没经验的修士, 他转世前已是期年蜕凡, 论起道法领悟未必比问元差，如今虽受修为境界限制而无法全盘发挥, 眼光却是不会变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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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真实与非真，其实就是十洲五岛与小世界的本质差别, 在大世界面前，小世界近似于虚妄，但对于小世界自身来说, 它就是一种真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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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问元境界，便会明白这种真与妄的关系有个特定的解释，唤作“维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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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概念是裴梓丰从兆花阴留下的传承中得知的，据说来自天外, 专门用以形容大小世界的关系，而若再进一步，从天外看十洲五岛的一体，也可以用这个词来解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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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世界的维度低，在十洲五岛面前更似虚妄，而十洲五岛这些相同的维度作为一体数面构成了整个大世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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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唯有到了蜕凡才能感受到这种维度的差异，越是底蕴深厚，感受便越清晰。而问元大能甚至可以改虚妄为真实，提升某物甚至某个小世界的维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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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问元修士来说，随手创造一个幻境，转手便能将其变为真实，变梦为真，甚至反过来变真为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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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界常有难分真妄、不辨梦境之事，有些是以讹传讹，有些却是维度改变的带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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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梓丰曾听过很多传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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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难辨真妄，晓梦迷蝶。也许问元大能一挥手，蝴蝶变为梦客，不知自已是人耶，是蝶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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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一梦华胥，黄粱方熟。也许维度一变，美梦竟成真，破袄的换上新装，骑上高头大马肆意人生，偶然忆及前尘，误以为皆是梦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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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于，裴梓丰有时会产生怀疑，他所经历的这一切，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某位高高在上的大能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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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否真的一路走来，是否真的建立了缘生宗，是否真的转世三千载挣扎回蜕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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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一场随时可能变回虚妄的短暂真实，那他挣扎、争夺的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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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真的？什么才是虚妄的？对于小世界的修士来说，世界也无比真实，那么，对于天外来说，他们也许只是一段虚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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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梓丰相信只要他一路走下去，总能找到答案——无论答案究竟是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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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这一切是虚妄，知道也总胜过无知，起码他离真相更近一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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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所在的这片黑暗无光之地，维度并不比十洲五岛低，对于整个大世界来说，是标准而确定的“真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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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问元大能有转虚为实、转实为妄的手段，但人力终有穷时，能做到慎苍舟这一步，也足可以称得上惊才绝艳、世无其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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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境是完完全全人力创造的世界，沧海岛则是借助山海境提升的维度。能凭空创造出如此高维度的山海境、又能将无数小世界拼凑成如此广博的沧海岛，慎苍舟于道法、虚实之上的领悟堪称无可匹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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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梓丰还没问元，也并不怕旁人窥视揣测他的内心。他问心无愧、无暇、无畏，年玖这等玩弄人心的行家尚且拿他奈何不得，只能与他合作，更别提旁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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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能有人从几句问答中找出他破绽，裴梓丰倒也觉得是个弥补缺漏的机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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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怕别人发现他的弱点，他只会亲自消除这弱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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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秉承着这样的态度，泰然相对这莲灯中的问答，他的对手确似乎并非如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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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梓丰等一个回应等了约莫有三年，一直等到他难得隐约生出好奇，对方是不是不打算出去了，那莲灯才久违而突兀地传出声响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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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之所在，我心所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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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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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照旋在黑暗中静坐探寻了整整三年，对周围的一切都堪称了如指掌，最终不得不承认，他未找出脱困之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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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仿佛是一片独立的世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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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法凭借自身的力量从流洲来到沧海岛，同样，也无法凭借自身力量离开这片黑暗的天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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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无脱困之法，他沉吟片刻，把那道题答了。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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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方答完，那头等了三年的答案便立刻传了出来，“道即我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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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照旋微微一怔，觉这答案与他似乎有些过于相似了一些，但深究起来，好似又是烂大街的理由，便按下那股莫名之感，任那莲灯飘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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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从还是主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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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几乎在瞬间便浮现在他心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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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陆照旋没有立刻作答，而是默念了十息，缓缓道，“宁鸣而死，不默而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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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选择了作答，那么心境与理念是难免会被对方了解的，他总要防一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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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误导对方，并不一定需要说假话，犹豫和间歇就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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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灯里传来对方的答案，“这世上没有生而为王，只有不甘俯就命运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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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照旋不由轻笑，他原以为他的答案已够狂，但他的对手显然更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的性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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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发现令他有些好奇对手的身份，或者说，他对此一直十分好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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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理来说，或许是他自身性格已经足够强烈锋锐之故，陆照旋对性格张扬狂傲者无感，但不知为何，他此时竟有些欣赏对面人的性格，即使那将会是他的对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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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这反常颇感惊异，略一思忖，立刻便明了因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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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自身也是攻击性极强的性格，但他其实并不反感傲慢与自信，他反感的只是虚假、一戳便破的傲慢与自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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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坚信不疑、笃定到极致的人才能获得他的敬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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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并非每个人的傲慢与自信都能让他们自已深信不疑，而连自已都无法深信的骄傲，未免也过于廉价了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