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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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从县衙调到巡抚衙门，不知跃了几道门，这是何等厚待！虽还是书办，但已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了。</p>

顾同甫深觉自己沾了于思贤的光，不然何来这样的连带恩赏，亦且他今日回来，还顺道被公差捎了一程。</p>

他回头若得见于大人，一定要好生请人家吃一顿，他这回也算是跟于大人认识了，许是于大人跟殿下说了什么。不过，这也全赖殿下英明，不然他跟于思贤怕是都得冤死在牢里。</p>

顾云容听顾同甫对桓澈赞不绝口，岔题道：爹，下月玉堂姐成亲，咱们真要去到场观礼？</p>

顾同甫果然被拽回了思绪，沉吟片时，道：去，到时爹自有张主。</p>

顾淑郁听闻父亲归家，今日特特回了娘家聚庆贺。她闻言看向自家小妹，暗暗拉她衣袖，低声问她可有适宜观礼的衣裳饰。</p>

顾云容想了想，不确定道：似乎有。</p>

她也忘记了二房前世有没有欲占大房田产那一出，横竖后来两房是不亲了。她之前满以为那般闹了两回，大房这边往后要和二房不亲了，谁知顾同甫还打算去观礼。不过顾同甫也不是个傻的，此番前去大约另有目的。</p>

我看二房那一干人就是来显摆的，也不知那娶玉姐儿的郭家究竟是怎样的人家，顾淑郁在小妹手背上拍了两下，待会儿我去帮你看看，我家小妹生得这样好，且得好生妆扮。</p>

万良被打入大牢后，就一直在琢磨一件事。</p>

他究竟是不是因为那晚马屁拍到马腿上得罪了王爷，才落得今日这步田地的。</p>

王爷那晚说要将他私献瘦马之事告诉巡抚陈翰，他战战兢兢许久，结果等了好些日子也没什么事，便认为王爷不过是随口说说，但是而今却忽然意识到，王爷似乎是记仇了。</p>

不然为何他的牢饭格外差！</p>

万良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窝窝头还是馊的，隔壁牢房的饭都没有这样的。</p>

万良实难下咽，苦着脸将破碗扔到地上，一屁股跌坐在地。</p>

其实最令他意外的是殿下竟然真的办了他，还将事情捅到了圣上面前。如今不仅他，恐怕连陈翰也要乌纱不保。</p>

衡王下手之快，实令人措手不及。</p>

正值倭寇频繁南下的时节，却闹出这么大动静，看来上头是铁了心要整治了。原来衡王这些时日面上看着悠悠闲闲的，实则是在暗中搜集他们的罪证。</p>

阁老竟也全无出面保他们的意思！</p>

有两条他想不明白，一是阁老为何这样轻易就放弃了他们，他们可是阁老在东南的得力襄助，即便办他们可能是圣意，但阁老怎样也应当尝试挽回。他们皆是这般想的，这也是他们一贯的底气。何况操刀的不过是个十几岁的亲王，阁老还怕了他不成？</p>

二是，他献瘦马怎就惹恼了衡王了，那四个可都是姿容上乘的处子，还学过规矩，难道衡王不喜那种长相的女子？</p>

到了顾妍玉成亲这日，顾云容随着大房一众人等赶去观礼。</p>

她今日穿戴的俱是今年开春儿才添置的衣裳头面，一身簇新，罗衣宝髻。</p>

穿戴虽非顶精细贵重，面上也只略施粉黛，但她丽质天成，只是这般，袅袅独立，便若粉妆玉琢，顾盼之间，丰姿娆丽，恍如琼花映满室，耀人眼目。</p>

仿佛姮娥飞月殿，犹似神女临筵前。</p>

再过两年容貌全然长开，不知是何等倾城绝色。</p>

周遭有意无意的目光不时朝顾云容这边投来，她却兀自出神。</p>

待新郎郭瑞将顾妍玉迎来，顾云容跟顾淑郁并徐氏一道立在女眷这边远远观望。</p>

她看着眼前按部就班进行的告祝合卺等诸般仪程，禁不住就想起了自己前世出嫁时的情形。</p>

桓澈娶她是完全按亲王纳妃仪来的，即便时间仓促，也丝毫不乱，甚至与头先几个王妃进门时相较更加走心。一场婚礼办得锦簇花团，引得万人空巷。</p>

大凡女子，总对婚礼存有美好设想。顾云容从前也憧憬过自己的婚礼，却从不敢想竟是那等盛景。女子多多少少也会将婚礼的隆重程度与丈夫对自己的在乎程度挂钩，又兼她是桓澈的特例，所以她一开始抱了很大希望，觉得假以时日自己必能完全走入桓澈的内心。</p>

但到头来，她好像连他心的边儿都没摸着。</p>

她看到顾妍玉身上那件大红妆花通袖袍，又想到了自己与谢景思想的相左。</p>

那会儿她尚未重遇桓澈，还在试着跟谢景相处，瞧见别家娶亲，谢景感叹说婚礼办得过于奢侈，有那银钱不如多置办些产业。</p>

实质上娶亲的那家家底殷实，那个排场对他们来说属于正常。顾云容觉得在能力范畴之内，婚礼是应当好好筹备的。她当时问他若他将来达了，娶亲时会不会好生办一场。</p>

谢景转眼看她，眼神温柔，莞尔而笑：若我达了，成婚时该有的自然都会有，但不会办成这样，会办得简朴些。省下的银钱，咱们可以添置庄子铺面，再不济留着供儿女读书婚嫁也是好的。</p>

她被他说得有些窘迫，但还是问了一句：若你坐拥万贯家财，也只会办一场俭素的婚礼？</p>

谢景点头：那不过是个仪程，花那么些银钱在那上头不合算。</p>

可产业何时都能置办，成婚一生却只一次，不过分奢侈不就好了。</p>

谢景仍直是摇头：没那个必要。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若一意想要隆重些，我可有所退让。</p>

这兴许就是观念的差别。谢景是个十分注重实用性的人，但她有时却在某些事上抱有某种情结。他能迁就她一次两次，难道能一直迁就她？时日久了总会爆矛盾。</p>

但她能留意到这些，大约更能佐证她不喜欢谢景。若是换成桓澈，她可能会有意无意地忽略掉这些，然后假装他很适合她。</p>

礼毕开席，顾云容本以为到了二房正式显摆的时候了，照着顾同远那日的表现来看，少说也要摆五十张吃看大席面，异品食烹，茶果时新，再齐齐整整地摆上锦绣桌帷妆花椅袱，还要有盆栽氍毹</p>

但等众人被引入厅内，这些却一样都无。</p>

席面就是寻常平头桌席的规格，每桌五果五菜，边角还有几桌散席。</p>

众人面面相觑。</p>

婚礼倒办得似模似样，席面就摆这样的？</p>

顾同远与方氏也被惊着了。事先说好的明明是设六十六张吃看大席，外头再摆十几张流水席，怎生眼下是这么个光景？他们可都在亲戚跟前夸下了海口的。</p>

头先因郭家说席面包给他们来办，他二人便也未多想多问。郭家不是家底殷厚么？如今这般，是有意落他们脸面？</p>

顾同远憋了满腹怨气却不好作，受人敬酒时，也总觉旁人笑容里带着嘲讽，看宾朋们喁喁私语，也总觉是在嘲笑他们二房。</p>

轮到顾同甫敬酒，还不待顾同远开口，顾同甫便先自笑道：先前弟妹两次登门急劝内子典卖田底给二房之事，我不知哥儿是否知晓。但我还是要说一句，要帮忙也不是这么个帮法，此法颇为不当，哥儿说是吧？</p>

众皆哗然。</p>

纵是不明就里的，听了顾同甫这话，也能猜个七七。</p>

顾同远没想到顾同甫会当场点出，臊得满面通红。实质上，他根本没想到大房今日会来。</p>

二房已经再三请了，礼数周全得很，不来观礼那就是大房的事，届时旁人只会说大房心眼小不知礼，所以他们把样子做足了，也顺道气气大房。谁知大房非但来了，顾同甫还当面来了这么一出。</p>

顾同甫眼中俱是讥诮。他入狱的这段时日，不知看清了多少人的嘴脸。世态炎凉，他头先还未想到二房能做出这等寡廉鲜耻之事。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两个房头早就各过各的了，他不介意帮二房扬扬名。</p>

顾同远片刻之间连丢两回人，面上实在挂不住，酒杯都快拿不稳了。他正打算寻个由头先遁，就见外间宾客忽然惶恐四起，纷纷奔逃，嘈嘈乱乱，惊叫不绝。</p>

在座众人起先惘然，随后听清了外间所呼者甚，瞬间色变离席。</p>

众人高喊的是倭寇来了！</p>

顾家这是真的攀上贵人了？</p>

宋文选跟曹氏今日也来赴宴。曹氏也是个心思活络的，对于顾同甫此番治酒的初衷也能猜到几分。她是十分属意顾云容的，原以为顾家遭此变故，择婿上头不会太挑剔，但如今顾家似乎非但未受影响，还得了贵人的青眼，如此一来，顾家夫妇两个未必会瞧得上她儿子。</p>

曹氏禁不住叹气，扯了兀自低头吃喝的儿子一把：吃吃吃，媳妇都娶不上了！</p>

宋文选闷了一口酒：那能怎么着，我不吃不喝难道就能娶着了说着话也心觉沮丧。</p>

如今连于大人都跟顾家有了交情，他怕是更难娶到顾云容了。</p>

宋文选在饭桌上的惯例是喝了酒就要开始跟人海侃，但他今日实在没这个心绪，吃了个七八分饱，便向顾同甫打了声招呼，出了顾家的大门。</p>

他无心回家，想去顾家巷子后面的小茶馆里坐会儿醒醒酒，但又不想遇见熟人，便专挑小道走。</p>

他才出巷子不多远，就忽然瞧见几个生面孔聚在一起，行踪诡异。</p>

因着这三街六巷的住户他都脸熟，寻常也不会有生人在此出没，他以为自己醉酒眼花，但再三揉眼，仍是如此。</p>

他尚且愣，忽见那几道人影齐齐窜起，几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p>

职分使然，他正琢磨着要不要追过去看看，就听两道巨响轰然乍起，震得他耳朵一阵嗡鸣。</p>

那炸雷一样的轰隆巨响惊得四邻纷纷奔出，互相询问出了何事。</p>

顾云容也吓了一跳，她方才甚至感觉到了地面的摇撼。她使秋棠出去看看，秋棠急急奔出一看，便瞧见门外围的满是人，拨开人丛左右扫视，又被眼前情景惊得说不出话来。</p>

顾家巷子前面一段路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砖瓦泥土堆得小山一样高，焦黑一片。</p>

一旁的于思贤面色阴沉。</p>

他却才从顾家告辞出来后，就总觉得似乎有人在暗处监视着他。才走几步，就听到轻微的异响。多年的临战经验使他即刻嗅到了危险，想也不想就往后翻滚伏地，下一瞬就听到了巨响。</p>

还好他儿子慢他一步出来。</p>

他命手下四处搜寻是否有可疑人迹，自己上前去废墟里翻找了一下，翻出了些许盛装□□壳子的碎片。</p>

他面色一沉，回头跟顾同甫交代一番，便带着于绍元离去。</p>

他匆匆赶到巡抚衙门，将手中的火器残片交给了桓澈。桓澈仔细瞧了一番，起身便走。</p>

于思贤一怔，殿下这是要去何处？</p>

跟在桓澈身后的拏云反而松了口气。殿下昨日走神了一天，今日又犹豫了半日，眼下终于寻着往顾家去的由头了。</p>

因着于思贤的交代，筵席散后，顾家今日请来的一众亲戚都未走。</p>

顾家一众人等才从惊悸之中回过神来，就见又来了一队官兵。徐氏听见动静出来一看，现领头的是那日请她们去茶馆避雨的少年。</p>

徐氏对少年的印象极好，瞧见他便上前寒暄。两厢才叙了礼，顾同甫从门内出来，与少年打了个照面的工夫便怔住了。</p>

顾同甫须臾回神，疾步上前就要行礼：王他才喊了个开头，就见少年朝他使了个眼色。</p>

于是他后面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p>

徐氏见状低声问顾同甫怎么了，顾同甫嘴唇翕动半晌，不敢贸然作答，谨慎地以眼神征询桓澈的意思。</p>

桓澈道：鄙姓王。</p>

徐氏一怔了然，当下笑道：王公子请里面坐。</p>

桓澈犹豫一回，微一摇头：不必，我且在外头待着，夫人若是方便，可否给一份今日宴客的名册？再与我的手下说说事前都有谁离开过。</p>

徐氏点头道可，回身欲入内时，见顾同甫还在原地懵着，以为他是醉酒醉的，即刻一把将他拽了进去。</p>

徐氏看出丈夫认得桓澈，等进去后，便悄声问桓澈究竟是什么身份。</p>

顾同甫嗫嚅半晌，也不知如何作答，桓澈显然不想暴露身份，他不能违了殿下的意，于是只搪塞说是在巡抚衙门里当差时认识的一个官家子弟，让徐氏莫要多问，也莫要多往人家面前去。</p>

徐氏摇头叹息：我先前还道是沈家的子弟原来姓王。</p>

桓澈安排人手将顾家前面一整条巷子都封了起来。他基本断定，此番刺杀于思贤的刺客是倭寇那边的人，而且很可能是趁着倪宏图开门迎纳灾民入城时混进来的。</p>

他已经罚了擅开城门的倪宏图，但后患已经显露出来了。这回是于思贤出狱后的战，倭寇大约没想到于思贤会出狱，迎战时瞧见于思贤显然有些措手不及。</p>

于思贤才一出狱就率军给了倭寇重创，倭寇怕是认为此人非除不可，便趁着倪宏图打开城门之际派了刺客来暗杀。</p>

另外，他还有个猜测，就是于思贤这案子里也有倭寇头子的手笔在里面，从一开始，想让于思贤死的人就不止是构陷于思贤的钱永昌。</p>

一旁的握雾满面忧色，低声劝说桓澈离开：殿下，此处不可久留，万一那伙人还想对付您</p>

桓澈兀自指挥拏云等人在废墟上翻找：不妨，他们的目标不会是我。</p>

握雾不解，但殿下正忙着，他也不敢问。</p>

一炷香的工夫后，桓澈一片一片地查看了翻出的火器残片，面沉如水。</p>

不一时，拏云来报说一个叫宋文选的曾提前离席。</p>

盏茶的工夫，宋文选便被叫到了顾家一间厢房的暗间里。</p>

顾家的那几门亲戚听说顾家来了个姓王的官家子弟，都想过来瞧瞧，争奈外头守着几个军牢，他们不敢靠近。等里头的人终于出来，众人瞧见出来的是个风神绝盛的少年郎，身边还跟着个不住攀谈的宋文选。</p>

宋文选见众人都立在廊檐下往这边瞧，心知众人心思，挥手道：你们想上来倒是上来。</p>

宋文选瞥见身边的王公子朝顾家亲戚那边看去，笑道：王公子究竟去不去观潮？我听闻倭寇这几日已退到乍浦以北了，短期内应当不会再回来了。届时我与顾家几位表公子都要去的，我们可以给您</p>

桓澈忽而打断宋文选的话：几位表公子？</p>

宋文选点头：没错。微扬下巴指了指不远处攒三聚五凑在一处的一群少年郎：那几位都是。不过还没来齐，顾大人今日请的客人多，还有几位表公子估计在屋里抹牌耍子。</p>

宋文选自认在与人交际上极少失利，但今日却□□了壁。方才王公子对他离开顾家之后的去向与所见一通审问，他觉着王公子可能只是跑来瞧新鲜，但官家子弟的面子是要给的，所以他配合着答完后，就试着套起了近乎。</p>

他可还记得之前斗纸鸢之事，王公子脾气那样大，来头小不了。王公子起先不接茬儿，后来不知听见了哪句话，直是盯着他看，那眼神，盯得他心里毛。</p>

眼下王公子再度露出了那种眼神。</p>

那种类似于野兽被抢了地盘的凶冷眼神。</p>

宋文选想再问问王公子究竟是否去观潮，就见王公子倏地转身，拂袖而去。</p>

宋文选一怔，这是去还是不去？</p>

顾云容得知倭寇已经退走浙江后，便决定前去观潮。万一她真搬去外祖那里住，就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看这等奇观了。</p>

八月十八这日，顾云容与顾家一众人等并几家亲戚附近几家街坊一道抵达了海宁县的盐官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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