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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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飞奔而去，又飞奔而回，同时带来的还有自家老爷的盛情：“法师快快请进——”</p>

既灵似有若无地瞥了谭云山一眼，仿佛在说，你看，你爹比你通情达理多了。</p>

谭云山仍盈着淡淡微笑，也不分辩，只低头温和提醒：“姑娘，小心门槛。”</p>

他说的晚了一步，既灵水下的一只脚已经踢到了门槛上，有水阻着疼倒不疼，只身体失去平衡向前狠狠栽去。</p>

门内的谭云山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胳膊，既稳稳扶住她，又没半点旁的不该有的身体接触，可谓从力道到姿势都极其精准，就像……他早有准备似的。</p>

终于千辛万苦跨过那道看不见的水下门槛后，既灵再琢磨对方之前的提醒，怎么品，怎么像诅咒！</p>

谭云山还真的被冤枉了，他自认及时出言，哪知道既灵还真是不管何时都风风火火，那一脚踢的，埋在水里，都能听见闷响，可想而知踢得多急多重。出手相扶是下意识的身体动作，虽然只是抓住了对方的胳膊，但毕竟男女有别，就算是骗子，也终归是个骗子姑娘，他本想等人站稳后出声道歉的，结果人家好像半点没觉出不妥，抽出胳膊昂起头，英姿飒爽就跨过了门槛。徒留谭云山站在原地，呆愣得像个被占了便宜的黄花闺女。</p>

既灵在下人的带领下穿过空荡前庭，绕过冷清正堂，又于幽长曲折的回廊中穿行许久，仍未抵达谭老爷所在的□□茶厅。</p>

宅院深深的谭府，仿佛没有尽头。</p>

且这偌大的宅院十分冷清，明明四处都掌着灯，映得光辉透亮，却安静得过分。下人们应是都躲着不敢出来，于是既无人声，也无虫语，让这座宅子在不甚明朗的夜幕下，透着幽暗的静谧。</p>

脚下因持续的蹚水，已经冷得有些木了，嗅觉却愈敏锐起来。</p>

既灵微微皱眉，明显闻到扑面而来的潮湿夜风里，腥气越来越重。</p>

起先她习惯性地警惕，可等无意中瞥见回廊右侧虽泡在水中却仍郁郁葱葱的林木，便心中了然。</p>

通常大户人家的回廊，都会修在池塘之上，花园之中，想来谭府也不例外。故而暴雨来袭，池塘同花园连成一片汪泽，前者隐于洪水，只留下淤泥泛起的腥气，后者连根被泡，只剩枝繁叶茂的上身。</p>

胡思乱想间，回廊已至尽头。穿过一道月亮门，终于抵达后宅。</p>

之前绕过正堂的时候既灵还在奇怪，为何谭老爷不在那里见他。一般来讲，正堂才是会客的地方，尤其她这种初次拜访的，和主人家别说相熟，连认识都算不上，却直接被邀到了后宅，于常理不合。</p>

可等到进了后宅，脚下忽然一轻，她就明白了。</p>

谭府后宅竟然没被淹！</p>

相较于前庭和中庭，这里显然又被整体抬高了不少，具体高了多少尺寸既灵算不出确切，只是低头看着湿漉漉脚下久违的踏实地面，由衷觉得，谭云山他爷的银子没白花。</p>

后宅是主人家寝居所在之地，但在寝居之前还有茶厅与围墙相隔，既灵跟着小厮去的就是茶厅。</p>

说是茶厅，其实也是一个敞亮的厅堂，比前庭的正堂稍小些，然门窗雕刻繁复精美，厅内布置古朴典雅，也不失为待客佳所。</p>

“老爷，法师来了——”下人自既灵报出名号后，就将她放在了“德高望重”的位置。</p>

话音未落，谭老爷已经迎了出来。</p>

谭老爷今年四十有四，个子不高，人又中年福，没风吹日晒过的脸就像一个面馒头，但细看能看出五官底子是可以的，只是如今生生被挤成了慈眉善目。一身缎面华服本该端庄大气，硬让他穿成了富贵喜庆，幸亏手里没拄拐杖，否则这月黑风高的，乍看还以为土地爷显灵。</p>

“这位就是……女法师？”谭老爷迎出来的时候一脸热情洋溢，可等看清既灵，热情险些没挂住。先前下人确实说是来了位女法师，但他以为怎么也该是得道高尼或者道姑，结果竟是个黄毛丫头。</p>

既灵的蓑衣斗笠都留在栓于大门口的木盆内，此时一袭水色衣衫，头简单梳起，无繁复装饰，却趁得面容更为秀气灵动，活脱脱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p>

既灵太习惯这样的目光了，也不客套，直接默念净妖咒。</p>

只见腰间铃铛随着她的低吟闪出银光，忽地挣脱系线，浮于半空，骤然变大！</p>

谭员外和小厮瞪大眼睛，吓傻了。</p>

既灵伸出手掌，口中默念，转瞬，空中巨钟变回铃铛落于掌心，既灵将之重新系好，这才缓缓施礼，沉声道：“在下既灵，想必员外已在通禀中知晓了我的身份，我便不再多讲了。如今妖星入谭宅，恰被我所见，那是我与贵府有缘，员外若信得过我，我定不遗余力驱除妖孽，若信不过我，我立刻离开，从此山高路远，再无相干。”</p>

这年头，富甲一方的大户都会捐个员外郎来做，既灵料定谭老爷也不可能免俗，故开口直接喊了员外。</p>

谭老爷的确是个员外郎，但这种事情被说中无甚稀奇，真正把他震住的是突然出现的大钟和既灵的气势，尤其那句“从此山高路远，再无相干”，怎么听都像是“你就算被妖星祸害死了也别怪我”。</p>

谭员外和气生财一辈子，妥妥怂人一名，当下一脸愧意，语带热切：“法师快请进来说话。”</p>

既灵目的达到，心满意足进门落座，终于在折腾了一晚上之后，喝到了一口热茶。</p>

既灵是在热茶下肚，身体慢慢暖和之后，才想起来还有谭云山这么一位公子，于是四下环顾，现对方竟然就坐在自己身边。</p>

从抵达茶厅门口到现在，谭云山始终未一语，安静得就像根本没他这么个人。而谭老爷也没跟儿子说什么话，全副身心都放在“妖星”上，一个劲儿问她有何法可解。</p>

既灵说不出哪里怪异，但就是觉得不对，并且后知后觉，这谭老爷和谭云山的外貌也着实相差太多，即便谭老爷瘦下来，身量和眉眼也都不像……</p>

“法师？”谭老爷诚心盼救命良方，法师却好像走了神，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出声呼唤。</p>

既灵定定神，拂去乱七八糟的心思，重新看向谭员外，道：“那妖星十有八九需要借水而行，所以员外不必做什么，只要同现在一样待在后宅，除非万不得已，断不要入水，剩下的交给我。”</p>

谭员外点头如啄米：“全听法师的。”</p>

既灵就喜欢这样好说话的。妖怪作祟，当然只有捉到妖才能了结，她不用别人帮忙，但也不希望别人添乱……</p>

“爹，云山想随法师一道捉拿妖星。”</p>

比如这种！</p>

谭员外闻言诧异，终于第一次给了谭云山正眼：“你要一起？”</p>

谭云山点头，一直淡然得甚至有些慵懒的声音，竟铿锵有力起来：“身为谭家子嗣，保家护宅责无旁贷。法师初来乍到，对谭府各处不甚了解，云山虽不通法术，但熟知府内情形，可随在左右相辅，助法师降魔除妖。”</p>

既灵想都不用想，断定谭员外肯定拒绝，谁家亲爹会放自己儿子舍身犯险，况且又不是真能帮什么大忙，无非跑前跑后打个杂，领个路，随便小厮都能做。</p>

谭员外也的确一脸不赞同。</p>

但既灵等了半天，眼看着谭员外从不赞同变成犹豫，又从犹豫变成下定决心，也不知道心里如何百转千回的，竟然最终点了头：“也好。”</p>

也好？</p>

这是亲爹？！</p>

谭云山似早料到这个结果，眼底毫无讶异，脸上则长久地维持着毅然，仿佛真有一腔降魔除妖的热血。</p>

少爷毅然决然，老爷点头应允，既灵总不能说我不想让你家少爷跟着我，这不光说出来尴尬，也容易让谭员外起疑，最终只得客随主便，接受这位少爷跟班。</p>

除此之外，既灵也把话说明，即降服妖星并非一天能成的事，要看捉妖者的能力，也要看运气。谭员外觉得很有道理，确切地说他现在觉得既灵说什么都有道理，故而立刻邀请既灵住下，许诺整个谭府，无分日夜，随她走动，什么时候降服妖星，什么时候再行离开不迟。</p>

如此这般，一切敲定。</p>

夜色如水，明明雨停了，云雾也散了些，可还是觉不出一点轻快。</p>

被小厮于酣眠中挖起来的谭员外已经被“妖星”吓得没一丝睡意，但该谈的都谈完，坐在茶厅大眼瞪小眼也不是回事，便叫来管家，让他给既灵安排客房，先行休息。</p>

“恐怕不成，”既灵起身，道，“妖星刚刚入宅，正是无头苍蝇乱撞的时候，如果等到它熟悉了贵府，甚至找到了藏匿之处，那就更难捉了。”</p>

谭老爷闻言变色，也跟着紧张起身：“那依法师看该当如何？”</p>

既灵无半点犹豫：“事不宜迟，现在就捉。”</p>

谭员外当然喜欢这个提议，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总不好说那法师你捉去吧，我回房里继续睡觉。</p>

好在法师是个贴心的——</p>

“员外快些歇息吧，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p>

谭员外长舒口气：“有劳法师了。”而后瞄儿子一眼，顿了下，才道，“多加小心。”</p>

然语气之冷淡，连既灵听着都有点替谭云山抱不平。</p>

送走谭员外后，管家差人以最快的度带二少爷下去更衣，及至谭云山重新一身清爽干燥，才离开茶厅，回去歇息。管家原本也想找丫鬟带既灵去换掉湿透的鞋袜，但既灵想到等下捉妖还得湿，便婉言谢绝，不费那个事了。</p>

很快，茶厅只剩下既灵和换衣归来的谭云山，还有两盏已经冷透的茶。</p>

既灵用余光看谭云山，后者和先前离开时一样，面色平静，神态自然，看不出什么情绪。倒是新换的一身黛蓝衣衫和重新梳好的头，让他一扫先前的轻浮之气，多了几分稳重英武。</p>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既灵虽满腹狐疑，也不愿多打听，思量片刻后，还是讲回他俩之间的恩怨：“你既然认定我是骗子，为什么不和你爹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