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于无声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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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沙填不了海，一滴水汇不成湖。</p>

要凝聚成这浩瀚无垠的沙漠，需要多少颗沙？放眼望去，满目皆灿烂金黄。无数座黄沙巨山蜿蜒，宛如龙蛇背脊，走势崎岖中，又暗藏杀机。而董平与阮沥脚下踩的，却是细小的沙海涟漪，其形态摇曳，宛如水纹，但却是无声的风浪。</p>

董平与阮沥在大漠中看着星辰，硬是生生走了两日。两日来，董平本来白净的面庞已被烈日晒成了古铜色。阮沥还好一些，董平知道阮沥不能晒太阳，于是便撕下自己的衣服，给她做了头巾面罩。</p>

在大漠中最怕的是风暴，最缺的是水。董平开始有些羡慕少林寺中那几位渡字辈的大师，能够七十年不吃不喝。董平不知何时才能达到那个地步，但现在他已经是饿的要死，渴的要死。阮沥靠着董平喂给她的精血，虽死不了。但肚中的饥饿感与满是死皮的双唇，却也要让她难受的要死。</p>

此时正值午时，烈日熬人。董平与阮沥找了个阴凉处坐下，连日被火炉炙烤，他二人早已没了说话的力气。</p>

董平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想咽口唾沫，但空中干燥，一大股热气被他吞进了嗓子里。刹那间，董平就像是吞了一口滚烫的沙子。从喉咙至肠胃都火辣辣的，难受的紧。</p>

忽而，二人面前的沙子突然拱了起来，指甲盖儿大小一个小沙包，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破沙而出。董平将阮沥护在身后，用刀尖指着那个小沙包。突然，一漆黑之物猛的从沙中钻了出来，极速向前跑去。</p>

董平无力的将刀放下，自嘲的笑道：“原来是只甲壳虫。”</p>

阮沥轻声道：“连只虫子都能在这大漠里活的悠然自得，而我们却如此狼狈。”</p>

董平没将阮沥的话听进耳朵里去，他心里却是暗暗想着，这甲壳虫在沙砾下的阴凉中待的舒服，为何要顶着大太阳跑到上面来。他正思索着，却见前方又拱起了数十个小沙包。紧接着，数十只黑甲虫像是疯了般蹿了出来，像是受了极大惊吓，亡命的向前跑。阮沥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惊的合不拢嘴巴。</p>

这时，一声诡异低沉的怪叫从地下传了上来，那正往前奔跑的黑甲虫听闻此声，猛然就身形一滞，身子虽颤抖，却是一动不动。董平握住刀柄的手，不由得冒出了一层冷汗。</p>

“突，突……”</p>

随着一阵拱沙之声，一只金黄色的大蜥蜴从沙层之下钻了出来。大蜥蜴昂首阔步，不紧不慢的走到黑甲虫群前，伸出长舌一卷，一只黑甲虫就被它卷进了嘴里。伴着咯吱咯吱的咀嚼之声，董平与阮沥也不由得食指大动。</p>

“原来是只四脚蛇…”董平嘟囔了一句，随后又笑了起来，他对阮沥说道：“今日，我们可是有吃的了。”</p>

阮沥自然知道董平在打什么主意，只是她向来没有吃过这般东西，不由得有些害怕。</p>

只是片刻功夫，那金蜥蜴就往吃下去了二十多只黑甲虫。正当它悠哉悠哉享用美食时，董平已霍然掷刀，惊雪刀在烈日映照下，神光奕奕。</p>

噌！</p>

只见惊雪刀深深的插在了金蜥蜴背后的沙砾之中，董平扼腕叹息，此时再看那金蜥蜴以被惊的向前跑出去了十几丈。</p>

阮沥见状却是扑哧一笑，董平摇头道：“吃食跑了，你还笑的出来。”</p>

阮沥摇摇董平的手臂道：“诶呀，董大哥你莫要恼吗。我只是想起了，幼时听过的一首童谣。觉得跟刚才的情形像的很，所以才笑了出来。”</p>

董平将阮沥拉进怀里，揉了揉她的头道：“那你唱给我听，若是不像，那我可饶不了你。”</p>

阮沥眨巴着大眼睛，稍作思考后，就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董平听得出来，这是吴州江东的方言，香软甜糯，润人心脾。</p>

董平听罢，轻声道：“我没听懂。”</p>

阮沥笑道：“意思就是，娃娃娃娃快回家，山有饿狼把你抓。跑回阿妈怀里去，阿爹拿棍把他打。”</p>

过了片刻，董平佯怒道：“好啊，你敢说我是饿狼！”</p>

阮沥撇嘴道：“我没说嘛，是董大哥自己这么想的……”</p>

阮沥一眼未毕，便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原来是董平已将手伸到她的腋下，挠起了她的痒肉。阮沥不停用粉拳敲打着董平的胸口，董平也笑着，他笑的开怀。</p>

阮沥笑到最后，不由得连连求饶。董平这时才放过了她，阮沥嘟嘴道：“董大哥就知道欺负我。”</p>

董平站起来去拔惊雪，他道：“我倒是想欺负那条四脚蛇，可它不让我欺负。”</p>

阮沥将下巴放在叠起的双臂之上，她静静的看着董平，眼中的甜蜜惨杂着悲伤。她呢喃道：“董大哥，你真的喜欢阮沥吗……”她的声音细小，转瞬就被掩埋在风沙里。而董平正仔细打量着惊雪刀，也没对阮沥的话语做回应。</p>

董平蹙眉望着惊雪刀，只见惊雪刀四周的沙石隐隐泛出了殷红的血迹。董平握柄一拔，瞬间就是满天扬沙。</p>

“啊！”软沥捂嘴轻呼了一声，只瞧得那惊雪刀破沙而出，竟带出了一条约有一丈长，婴儿手臂粗细的长蛇。只不过那蛇，现在已没了气。董平笑道：“这也算得上是无心插柳，没吃上四脚蛇，咱吃这正儿八经的光棍儿蛇。”</p>

今日之事，正巧对上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句老话。这蜥蜴吃黑甲虫，长蛇又藏在沙下等着吃蜥蜴。却不想被董平那神来一刀，给斩去了生机。</p>

董平往远处一万，只见那金蜥蜴也正看着他。董平瞪眼恶狠狠的骂道：“你再看，我连你一并也给吃了。”</p>

董平话音刚落，那金蜥蜴就登的钻进了沙子里。</p>

“孬种。”</p>

董平实在是心情大好，他将长蛇一分为二，与阮沥一人半痛饮几口蛇血后，他又把蛇皮与蛇的内脏肠胃一并去了。</p>

董平片下一片薄薄的蛇肉，先行递给了阮沥。阮沥平日里最是怕蛇虫鼠蚁，更别说是吃了，但看是董平递给她的，她便二话不说的将蛇肉塞进了嘴里。</p>

这蛇肉虽口感鲜嫩，但沙土气太重。董平吃了一口，不忍皱了皱眉。按理说，在这等困境下，有口吃的，便是极大的恩赐。但董平却是穷讲究，他又片下几片蛇肉，扔到烈日地下。不一会儿，那蛇肉就开始滋滋冒响，变得焦黄。</p>

董平将肉挑过来，递给阮沥道：“这才是人吃的。”</p>

阮沥拿过蛇肉，塞进嘴里，不知怎的，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p>

董平赶忙将阮沥的泪珠儿擦去，斥责道：“多金贵的水，全让你给糟蹋了。”</p>

阮沥仰起头，将要流下的泪兜在了眼眶里道：“那我不哭了就是。”</p>

董平轻哼了一声，暗道，我看你能坚持到几时。</p>

果不其然，每过片刻，阮沥就喊着脖子酸，又靠在了董平上。</p>

此时，天是天，地是地。</p>

一个小草球滚动着身子撞到了阮沥的脚背上，阮沥将草球捡起来道：“刮风了。”</p>

董平闻言一愣，他闭上双眼，感觉正有一股微风迎面扑来。西风。</p>

“走！”</p>

董平知道，天灾已至。</p>

董平睁开双眼，登时站立，他将阮沥背起来，宛如疯了一般的向东狂奔。阮沥不知所以，她回头望，看见一头洪水猛兽。</p>

只见一堵波澜壮阔风沙长墙，正遮天蔽日的朝东方而来。在大漠之中，最要命的便是这狂沙风暴。不知有多少武道好手，都曾葬身于这沙暴之中。能掩埋天下的大漠风暴，又岂是儿戏。</p>

只是片刻的功夫，那宛如天威的沙暴已来至董平二人身后。飞沙走石，转眼天黑。数以万计沙丘宛如条条黄龙，正咆哮着朝董平二人撕咬而来。</p>

董平汗如雨下，他又将阮沥抱在身前，吼道：“夹住我的腰！”</p>

阮沥刚将双腿缠在董平的腰上，那比箭簇更锋利的沙石就疯狂激射在了董平的后背之上。眨眼间，董平已是一身的淋漓鲜血。此时，董平二人已将身处沙暴之中。脚下是疯狂滚动的沙流，四周是狂暴的飞沙扬尘。董平不停挥动惊雪，将飞沙抵挡在外。奈何这飞沙好似无穷无尽，董平的脸颊上满是伤痕，他的七窍中也尽是泥沙。他已渐渐力竭，天威之下，一股无力感涌上了董平的心头。</p>

忽而，他感觉胸口一阵剧痛。他搂住阮沥的那条手臂，也是一松。但转瞬间他又搂紧了阮沥，仍然充满生机，尽力拨动的心跳之声在阮沥耳旁中连连炸响。仿佛在告诉她，别犯傻。</p>

忽而，一道巨大龙卷袭来，瞬间就将董平与阮沥卷上了天空。巨大的撕扯之力，几近要将董平撕扯成两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