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杨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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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这像是在演戏。”刘鑫说道。她是个、容貌姣好的少妇，举手投足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我们弄不懂谁有戏，谁没戏。我丈夫特别欣赏的一个男子像是个大演员，但实际上，他是个配角。”</p>

“什么戏？”杨璐似懂非懂地询问道，“有什么戏？”</p>

“亲爱的，我们可不知道，”孙萌边说道，边颤动着肥胖的身子发出格格的笑声，“我们没戏，我们是观众。”</p>

刘亚楼是个长着亚麻色头发，有些女人气的青年，他插嘴道：“孙萌妈妈自己就是一台戏。”这时，许立本对他晃晃眼镜说道：“喂喂喂，别瞎扯了。”</p>

杨璐不耐烦地看着他们，心想要是她的母亲在身边就好了。</p>

她不喜欢这些人，在她把他们同海滩另一头引起她兴趣的那些人做过比较后尤其如此。换了她母亲，她的端庄和左右逢源的社交天赋会很快地使她们摆脱这种不受欢迎的境况，然而杨璐出名才六个月，而巨她少女时期养成的派头，以及后来学到的作风有时会混杂在一起，使她陷于眼下这种尴尬的境地。</p>

······</p>

孟阳先生是个长得瘦小，脸上有雀斑和红点的三十岁的男子，他并不觉得”这个话题有什么乐趣。他先前凝望着大海，此刻，他扫了妻子一眼，转身面对杨璐，唐突地问道：</p>

“你到这儿很久了吗？”</p>

“是的，刚一天。”</p>

他显然觉得这样发问过于突兀，便转眼看看其他人。</p>

“你要呆上一夏天吗？”刘鑫不识趣地问，“要是你在这儿呆下去，你就有戏看了。”</p>

“闭上你的狗嘴！别再说道这个了！”她丈夫吼道，“开别的玩笑吧，看在上帝分上！”</p>

刘鑫转向孙萌夫人，呼吸声粗粗地。</p>

“对不起，他太激动了。”</p>

“胡说！我没有激动，”孟阳不承认，“恰恰相反，我一点儿也不激动。”</p>

他分明很恼火。他脸色发青，这使他的所有表白徒劳无益。突然，他有点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便起身走向大海。他妻子跟着他，杨璐也趁机跟了上去。</p>

孟阳长长地吸了口气，扎进浅水里，双臂僵硬地拍打着地中海的海水，显然想表明他游的是一种自由泳——等气用完时，他抬起头四下张望，惊讶地发现他离海岸没多远。</p>

“我还没有学会换气。我从来就弄不明白该怎样换气。”他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杨璐。</p>

“我想你要学会在水下吐气，”她对他讲解，“每划四下水，你侧过头来换口气。”</p>

“对我来说道，换气最难学了。我们到救生筏那儿去，好吗？”</p>

那个头发蓬松的男子四仰八叉地躺在筏上。救生筏随浪颠簸。刘鑫游了过来，这时筏身猛然一晃，重重地撞了她的手臂一下。那男子探身将她拉上了竹筏。</p>

杨璐和刘鑫注视着他。当前冲的动力耗尽，他猛地弓起身来，瘦细的大腿伸出水面，随后不见了人影，几乎连个水泡都没有留下。</p>

“他是个游泳能手。”杨璐说道。</p>

刘鑫的回答出乎意料地粗暴。</p>

“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傻瓜！”她向丈夫转过身去。他经过两次徒劳的尝试才设法爬上了救生筏，本想卖弄地伸展一下手脚来平衡身体，不料更加踉踉跄跄起来。“我只是说道，艾贝-诺思或许是个游泳能手，但他也是个蹩脚的音乐家。”</p>

你说得没错！”孟阳勉强地附和着。显然，他创造了他妻子的生活天地，只允许她在这个世界里有一点儿自由。</p>

“马丽跟我很熟。”刘鑫挑战似地转向杨璐。</p>

“我现在真希望有根烟抽，”孟阳平静地说道，“眼下这个更重要。”</p>

“他了解那个圈子的事情，你不这样认为吗？”</p>

她突然没了声音。那个戴珍珠项链的女子也来到水里，同她的两个孩子会合。</p>

“是他的妻子吗？”杨璐问。</p>

“不是，。他们不住在旅馆。”她直勾勾的眼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女子的脸庞。过了一会，她倏地转向杨璐。</p>

“你以前到过国外吗？”</p>

“到过，我在巴黎上的学。”</p>

“原来是这样，那你也许懂得，你要是想在这儿玩得舒心，那就得设法结识一些真正的大城市名门。这些人能有什么长进呢？”她用左肩膀朝海岸指指，“他们只是三五成群地四处闲逛。当然，我们有推荐信，我们在巴黎见到了大城市所有第一流的艺术家和作家。那让人多高兴。”</p>

“想必也是。”</p>

“你可知道，我丈夫就要写完他的第一部小说道了。”</p>

杨璐说道：“噢，是吗？”她井不很在意这些事儿，她只是想，这么热的大，她母亲能否睡得着。</p>

杨璐游回到岸边，她把浴巾披到酸疼的肩膀上，再次躺在阳光下。戴骑师帽的男子手只拿着一瓶酒和几只玻璃杯，从这顶遮阳伞走到那顶遮阳伞。</p>

没过多久，他和他的朋友闹得更欢，凑得更近了。此刻，那些遮阳伞连成了一片。她猜想有人在辞行，这大概是他们在海滩上的最后一次聚会了。甚至孩子们也知道喧闹声是从那遮阳伞下发出的，都转身朝那边张望。在杨璐看来，这一切都与那个戴骑师帽的男子有关。</p>

许立本朝她走来，在几步远的地方站住脚。杨璐闭上眼睛，装作睡着。接着她微微睁开眼睛，蒙蒙陇陇地看到两根模糊的柱子。</p>

那个家伙想躲进一块云彩投到沙滩上的阴影里，但那块云彩在如灼如烤的天穹中飘走了。这时杨璐真的睡着了。</p>

她醒来时全身大汗淋漓，她发现海滩上已空空荡荡，只有那个戴骑师帽的男子在收最后一把遮阳伞。杨璐睡眼惺。恰地躺着，他走过来说道：</p>

“我打算走之前来叫醒你。一下子晒得太黑没有好处。”</p>

“谢谢。”杨璐低头看到自己晒成深红色的大腿，不禁叫道：“天哪！”</p>

她快活地大笑起来，想邀他一块聊聊，但迪克-戴弗已带着一顶帐篷和一把海滩遮阳伞走向一辆停着的汽车，于是她就下水去冲洗身上的汗珠。他走回来，把耙子、铲子和筛子收到一起，塞到一块岩石的裂缝里。他朝海滩四下巡视一番，看是否遗漏了什么东西。</p>

“请问现在几点了？”杨璐问。</p>

“大概一点半了。”</p>

他们一起面对大海，眺望了片刻。</p>

他看着她，她一时觉得自己生活在他眼中那片明亮的蓝色世界里，这意念十分强烈和自信。他扛起最后一包杂物向汽车走去，杨璐也上岸，抓起浴衣抖了抖，径直走回旅馆。</p>

她们走进餐厅时将近两点了。强烈的光线穿过户外摇曳的树枝射进来，空无一人的餐桌上晃动着一片斑驳的树影。两个侍者，一边收拾餐具，一边用意大利语大声交谈。她们一进来，那两人便住了口，随即给她们端来一份普通的午间客饭。</p>

“我在海滩坠入爱河了。”杨璐说道。</p>

“你爱上谁了？”</p>

“先是迷上了一大群可爱的人，后来爱上了一个男子。”</p>

“你跟他说道话了吗？”</p>

“只说道了几句。淡红色头发，很英俊。”她狼吞虎咽地吃着饭，“不过他已经结婚了——事情多半是这样。”</p>

母亲是她最好的朋友，总是尽心尽意地指点她，这种状况在演艺界也许并不少见，但需要指出的是，埃尔西-斯皮尔斯夫人这么做并非为补偿她自己所遇到的挫折。</p>

她生活中并没有什么个人的苦楚或怨恨——她两次称心如意地结婚，又两次守寡，但每经历一次，她那心悦诚服的禁欲主义情感就愈加深厚。她的一个丈夫曾当过骑兵军官，另一个是军医。他们对她都有些影响，而她想要把这些影响完全转移给杨璐。</p>

她从不放纵杨璐，她要让她长得健壮；她也毫不吝惜自己的辛劳和热心，要在杨璐身上培养一种理想主义。眼下，她已多少接受了这种理想主义，并学会用自己的眼睛来看世界。因而，当杨璐还是个“单纯的”孩子时，她就得到由她母亲的爱心和她自己组成的双层外壳的保护。</p>

她少年老成，不信任那些浅薄。浮夸和平庸的人，然而，由于杨璐在电影界一举成名，斯皮尔斯夫人觉得该让她在精神上断奶了。即使这种生气勃勃的、多少有点心气浮躁、好高骛远的理想主义将会关系到与她无关的一些事物，她也会由此感到高兴而不是忧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