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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在窗外哗啦啦如泻如注,营房内烛火通亮,一壶香茶热气氤氲,堂兄弟两人对坐品茗,良久未曾说话。
直至一壶茶水即将饮尽,李孝恭才将茶杯放到桌案上,抬头看着李道宗,问道:“当下局势,承范以为如何?”
“承范”是李道宗的字,李孝恭不称呼官职、不称呼爵位,而是叫了对方的字,显然是告诉李道宗这次谈话只是以彼此兄弟的身份,商谈的是家业传承、家族荣辱前程。
不必有所忌讳,也无需加以提防。
李道宗自然听得懂,也明白李孝恭是要他站在李唐皇族的立场表达自己的态度。
甚至于,应当是李孝恭觉察到一些事情,认为当下局势如此蔓延下去会危及李唐皇族的利益,想要采取一些方式手段予以终止或者改变,而这必然需要宗室之内号称“第二名帅”的自己予以支持。
想了想,他没有给予答复,而是反问道:“现在宫内盛传先帝遗诏,且不论遗诏之内到底传位于谁,吾只问兄长一句,这遗诏是真是伪?”
李孝恭默然。
遗诏是真是假?鬼才知道!若说是真,先帝却避过他这个宗室领袖且最信任的堂兄弟将之私下授予晋王且秘而不宣,直至晋王逃出太极宫纠集军队杀入长安之后才公开示人,这是绝对没有的道理;可若说是假,先帝留下这样一份遗诏且传位于晋王,其中缘由、逻辑也完全说得通……
他只能说道:“吾不知其真假,但吾等不仅是先帝之臣,亦是大唐之臣,更是宗室之臣,吾等眼中要关切大唐之利益、宗室之利益,胸怀需要广纳四海,而不是以忠诚之名行愚蠢之事,将帝国置于动荡飘摇之中而不顾。即便那封遗诏是真的,可若先帝能够预见现在兄弟之间为了夺嫡而将长安置于战火,你以为先帝还会留下那样一份遗诏么?”
李道宗摇摇头,道:“吾不管那些,愚忠也好,糊涂也罢,吾只认先帝之遗命。先帝若将皇位传于晋王,吾便奉晋王为帝,先帝若将皇位传于兄长你,吾便奉你为帝,这江山是先帝的,他给谁,吾便认谁为皇帝。”
先帝活着的时候,大家可以为了皇位归属有着各自的想法,也可以犯颜直谏、据理力争。但先帝已经驾崩,那么所有的争执都无必要,只能执行先帝的遗命,在他看来这一点毋庸置疑。
李孝恭眉头紧蹙,缓缓道:“所以,你相信遗诏的存在,并且相信晋王公之于众的那一份所谓遗诏便是陛下遗志的真正体现?”
李道宗默然,良久才反问道:“以你之见,若先帝仍在,亦或者先帝能够预留遗诏,是否会废黜太子册立晋王为皇太子?”
李孝恭有些烦躁,不满道:“此等未曾付诸现实的事情,谁说得准呢?起码当年册封太子的时候陛下可没想过有朝一日有可能易储,你说追随先帝遗志,可先帝的志向难道就不曾改变吗?登基之时,先帝勤俭奉公、克己爱民,与文德皇后穿着简谱的衣裳从无华美之宫阙,但这些年帝国财政充盈、内帑丰厚,陛下已经逐渐豪奢骄逸,更兼好大喜功,一场东征之战几乎耗尽贞观十数年积累之底蕴,你现在跟我说先帝遗志?怕是连先帝自己都不知道志向是什么。”
人是会变的,再是英明神武的一个人,一旦掌握着庞大帝国的资源,野心都会疯狂滋生,就好似隋炀帝一般谁敢说他昏聩无道、蠢不可及?然而膨胀至无可遏止的野心终究随着帝国轰然倒塌而一同埋葬。
其中有隋炀帝的好大喜功,但更多却是他在门阀政治的裹挟之下不得不依靠对外宣泄的手段来消弭门阀对于皇权的钳制,隋炀帝之所以开凿运河,之所以三征高句丽,未必就想达成这些丰功伟绩,更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削弱门阀的实力。
可现在一旦晋王上位,可以预见门阀将凭借从龙之功彻底占据朝堂,滔天气焰甚至更甚贞观初年。
皇族将会在门阀的打压之下彻底丧失主动,这是李孝恭所不能允许的。
说到底“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晋王借助门阀来登上皇位,门阀依靠推动晋王从而逆天翻盘,李孝恭想要扶保太子确立皇族的地位权势,李道宗欲奉行先帝遗志而达成“忠诚”之名……本质上全是为了自己,或是名,或是利。
可有谁将这天下百姓放在心头,处处想着确保他们的利益呢?
李道宗再次执壶斟茶,却闭口不言。
显然主意已定,再劝也是无用……
李孝恭没有起身离开,李道宗的态度是他始料不及的,现在他要重新审视当下局势,以便确认自己的立场。
玄武门乃是太极宫的门户,咽喉之所在,而李道宗扼守此处险地,他的立场直接决定太极宫会否面对叛军兵峰,当东宫六率于正面血战右侯卫,再有一支偏师潜至玄武门外在李道宗协助之下发动突袭……东宫的下场绝对很惨。
而李道宗明白无误的将立场据实相告,要么是以此表达自己光风霁月的胸怀绝对不会开放玄武门引入叛军,要么是要借此试探他李孝恭的态度,想着将他也拉拢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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