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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光明朗,简直像日光一样。弘毅站在一棵苹果树下,抚摸着它的叶子,终于想起它是绿色的。“呯”的一声,一种奇异的感觉诞生了,他觉得自己的忧郁一下子被驱散了。他用力呼吸了一下,夜里的清爽空气一下子填满了它的肺腑,他感受到春天的气息在低矮的绿草里氤氲。他如释负重地长舒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重新赋予了他灵魂的自由,就好似曾经有一个枷锁套在他的头颅上,而今思想的重负被一只神奇的造化之手卸下了。他一点也不想去思考人生问题、哲学问题(尽管他感觉问题依旧没有解决),他只想读书、写作。那个使他病入膏肓的思想妙手回春的医生究竟是什么?弘毅便散步便思考。虫鸣此起彼伏,像是肖邦的小夜曲。那显然是一种高于意识的力量——因为这种力量不曾受他的控制。弘毅认为这是一种潜意识,就和曾经导致他时而消沉,时而亢奋、时而懒散的力量一样,彼时都是断断续续的,而近期它曾爆发出洪水猛兽的源源之力,持续将他紧锁在高加索山上。弘毅此次深受其苦,仿佛他曾为之付出近一旬的思考是身不由己的(而且这种长时间的思考一无所获)。他叹了一口气,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怎么了。</p>
第二天,大家看到弘毅神采奕奕的,都不禁高兴起来。“别墅里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李恒说。近期,弘毅收到小杳很多邮件。她问候弘毅的健康情况,猜测他是不是陷入了中年危机。她不失风趣地说自己能解开弘毅的烦恼,只要他肯见她一面。写了很多封,她看到弘毅一直没有回信,在最后一封的时候,几乎丧失信心,问道,他们还能做笔友吗?弘毅一一回复了小杳。他告诉小杳,最近几个月,沉迷在一些思想困境中难以解脱(这些问题并未得以解决,只是暂时被隐藏了起来)。小杳热切地回复了弘毅,认为他不妨以自己近期的经历来构思一篇小说。弘毅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p>
在别墅里,荀昭又闹了一起风波。他写了一首情诗,想读给凡萱听。他再三邀请凡萱月下散步,以便可以趁着月色表露心声。凡萱最终拗不过荀昭,答应了他。可是晚上,荀昭在花园徘徊良久,始终不见凡萱出来。这时,晚钟才刚敲了九下。荀昭遇见了何玉,问她凡萱的下落。何玉说,凡萱已经睡下了。他感到生气,昨夜她刚答应和他共赏月光,现在又推脱不来。何玉说,凡萱身体不舒服。荀昭十分生气。事实上,凡萱的确身体不舒服,她有些发烧。荀昭无法相信这一事实,认为这是凡萱在欺骗他。在爱情里,年轻人常犯这两个错误:一蹴而就和猜疑。他们凭着爱情不可熄灭的火焰之力,无法控制内心的炙热,非要把这磅礴雄壮的爱慕之情溢于言表,溢于指端,这份爱慕的冲动促使他们伺机而动,试图把所有的内心世界展现给对方。他们最渴望的就是对方给自己一次机会,来听自己一场饱含热情的肺腑之言,在这份演讲稿里,他们发出了爱情的最强音。这冗长的长篇大论往往在对方听来大倒胃口。很显然,寄希望于一蹴而就,无论在爱情或是其他方面,注定胜算渺茫。再者,猜疑正是熊熊的爱情之火本身——爱情给予他们最美好的憧憬、最炙热的感情、最纯洁的愿望的同时,用滚滚的火舌撩拨着他们的理智和感情,感情率先着火,理智继而失去作用,于是拥有着最活跃、最自由、最丰富的想象力的年轻人继续用与这无穷的爱情之火等量齐观的猜疑完成最爱情中失败的诠释。很显然,爱情像一把火焰,靠得太远,感受不到温暖;靠得太近,又会烫伤彼此。荀昭想到凡萱避而不来,猜疑之心马上骚动起来。她已经不再接受我的友谊了吗?她开始厌烦我了吗?她为什么要欺骗我?他想起前几日,他和凡萱进行了一次谈话,他说自己爱着她,如果她不能接受他的爱情,那请她至少在友谊允许的最大范围内和他交往,他不希冀于爱情的温柔缱绻,他只求友情的温暖细腻。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暗地里想着,友情和爱情并没有什么严格的界限,就两者所能引起的精神享受而言,其实相差无几。经过了对爱情的猛烈追击而节节败退后,他开始向凡萱宣称,他将退避三舍,事实上,他正是这样做的,为的是以退为进。可是他知道,爱情从来一个只有两个对立答案的问题,而今他希望寻求一个中间解,那就是既能让凡萱觉得那不是爱情(假如凡萱不爱他——事实上他不会承认这个假设),又让自己觉得那是爱情。显然,这种爱情只能打着友谊的旗号而进行活动,这才是他的初衷。</p>
荀昭怀着悲痛的心情在花园里徘徊,他想象着凡萱会从窗口伸出头来给他打招呼,于是他踱步到凡萱和何玉的卧室外,静静聆听着。客厅的凝薇在弹奏《月光奏鸣曲》,头顶的月光也跟着悠扬灵动的琴声慢慢移动,如果凡萱能够和他在月光下漫步该多好啊。自古以来,凡能和恋人在月光下相伴相形,共话夜色,是爱情里最浪漫的事情。荀昭望着自己的孤影,恨自己做不到李太白和苏东坡的飘逸洒脱,成为爱情里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默默地等待了一会,他在内心的呼唤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他在想,假如凡萱可以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应,他宁可等一辈子。可是这便是爱情,绝无答案。他继续等着,把目光望向天空,空中的风追着云儿,云儿追着明月,到底有情人不得眷属。他想起爱情里的把戏,感到一阵失望。他记得有一次,他和凡萱约好一起吃饭。凡萱口口声声答应了。到了约定的时间,他心花怒放地向吃饭的地方走去。爱情的种种幻想给了他的想象天马行空的翅膀,带着他在浪漫的空中楼阁中忘怀游览。他和自己的美梦一起跨步,走着走着,突然看见凡萱迎面走来。距离比较远,凡萱低着头,没有看见他。他躲在一边,想看看凡萱去哪儿。他看见凡萱走进了食堂。他有些生气,凡萱欺骗了他。不过,他又安慰自己,凡萱不过是去找何玉。可是他看见凡萱带了饭出来了。荀昭愤忿地看着这一幕,觉得凡萱深深地伤了他的心。不过,他仍保有幻想,他希望这是凡萱给何玉打的饭。不过晴朗的天空蒙上了阴云之后,再强烈的大风也无法吹散。荀昭怀着阴郁的心情联系凡萱,凡萱坦言自己已经吃过饭了。荀昭不好反驳,也不想反驳凡萱没有诚信,他为这些爱情的把戏感到厌烦、失望、沮丧。他记得自己闷闷不乐的走在街上,路上来往的学生并没有影响他的注意力,他几乎要痛下决心不爱凡萱了。每次当意志的力量达到顶峰——这几乎是我们要下定决心的时刻——任何风吹草动(虽然它们看似很渺小)都能轻易撼动这份坚决,这是因为意志需要绝对的、无条件的、毫不妥协的力量来完成决定。而爱情的决定更是如此。下决心去爱一个人和下决心不爱一个人同等艰难,非得我们拿出抽刀断水和釜底抽薪的勇气和力量才能像亚历山大一样解开格尔迪奥斯绳结。任何一丝的犹豫和迟疑将会像蚁穴一样使得意志的千里长堤溃塌。艾略特曾说,“人的决心不是万里长城”,正是这个道理,何况,纵使万里长城,其之崩溃,可易如多诺米骨牌。最终,荀昭还是卸下了愤恨,对凡萱爱得更深了。事实上,为此,他还寻找了不少理由。他想,爱情需要的便是包容和原谅,只有接受她的缺点,给她最大的自由,这才算真正的爱情。爱情里的自我猜疑和自我解释是两大致命的错误,前者得以在煎熬而不是快乐中追逐爱情,后者使得格尔迪奥斯绳结愈发迷乱。</p>
荀昭在树下等了一个小时,十点的钟声敲响了。他心潮难平,他来回踱步,终于他下定了决心,他要对着凡萱的窗口说出他爱的誓言。他掏出了准备好的纸片,开始大声念了起来:</p>
月色清朗</p>
星辰耀明</p>
可它比不上你的眼睛明亮</p>
哦,可爱的姑娘</p>
轻风长舒</p>
蔚然绿株</p>
可它比不上你的长发飘柔</p>
哦,可爱的姑娘</p>
翠鸟啼鸣</p>
蜂蝶吟诵</p>
可它比不上你的柔声朦胧</p>
哦,可爱的姑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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