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回：父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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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齐谐轻声道：“我家老爷子……”他扬了扬头，苦笑道，“我上头四个哥哥，下头两个弟弟，就属我最不受待见……”</p>

燕齐谐侧卧着，眼神虚着不知在看向甚么地方，道，“我娘性子倔，老秀才养大的独养女，又清高，不乐意伺候人。我家老爷子看她阳春白雪两日还尚可受用，日子长了，岂有不腻之理。是以，她不受宠。”</p>

“不受宠，我外祖又没得早，早就没了娘家，一来二去，更是不受待见。”他动了动，勉强把胳膊枕在头底下，“且不说我那位‘好’嫡母是个如何不好对付的角色，就是老爷子，也动辄打骂我和我娘。”</p>

陆冥之看了他一眼，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这样不好过的童年，却又这样爱笑爱闹，苦难全都埋在心底。可斩掉枝叶，根却扎在心里拔也拔不去。</p>

他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p>

燕齐谐又道：“你当我原先功夫好是为何？我家怎可能给我请先生，我那全是和我那几个哥哥打架打出来的！”</p>

燕齐谐笑了笑：“我三哥，长我近十岁，我照样能一拳头将他鼻子打出血。他姨娘是个赎了身的窑姐儿，镇日妖妖调调的，老爷子宠的紧。她要是撒起娇来，我嫡母也没法子。”</p>

陆冥之想了想，他三哥大约是唤作燕中庸那一位。</p>

“那日我把我三哥打了，他回去告状，他姨娘一哭，我爹就气势汹汹地来了。那天宣平的雪落得极大，三哥坐在屋里，看着门外庭院里的我，烧着火盆还打冷战。</p>

我穿着单衣，老爷子就罚我跪在雪里，拿了一根抽马的鞭子，蘸了盐水，甩在空中呼呼地响。”燕齐谐道。</p>

“你也知道，我畏疼畏得厉害。可那日，我一声都没吭。我娘扑上来，受了好几下。”燕齐谐眼眶红了红，“老爷子道：‘你若是想替他挨，那便同他一起跪’。”</p>

燕齐谐朝上使劲喘了喘，仿佛透不过来气似的，他缓了好久，终开口道：“一夜，雪地里跪了一夜。自那以后，我娘的身子就不成了，被我嫡母再一作践……”</p>

燕齐谐闭上了眼睛，周身发冷。</p>

他觉得身体渐渐地缩小了，缩回了那个十一二岁孩童的体内，梗着脖子，心里却凄惶无助的要命。</p>

周身是冷的，伤口是烫的。</p>

他畏疼，却生生挨打挨出了一身经验。</p>

“六年了……”燕齐谐道。</p>

也是一个六年，燕齐谐的六年。</p>

燕齐谐睁开了眼睛，看着陆冥之，问道：“我……不知该如何做父亲……等我的孩子长大了……他又会如何想我？”他问，“四郎，你知道该如何吗？”</p>

陆冥之心道，不知。</p>

他当真不知，他看见陆士衡，满心满眼都是愧疚和撕心裂肺的心痛，根本不知如何面对。</p>

燕齐谐看他半天不回话，眼睛朝上翻了翻：“只怕你也是不知。”</p>

他们两个那还没秋后蚂蚱蹦跶的时间长的韶华与年少，就这么过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