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入我梦（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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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故人入我梦（23）</p>

吵吵闹闹的药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原本在药帐中的人都是没有受极重伤，也无性命之忧的人，吵闹嘈杂也能减轻沉重的气氛。但这一刻，气氛凝滞了，无人出声，</p>

气氛凝重，沉沉地压下来。</p>

百夫长郑长生接过那个盒子，小小的木盒子里，他不必打开都知道里面是什么。</p>

是爹攒下来的银子。</p>

他一直说，想打完仗，就回去娶个媳妇，只是这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完。打完也不知道朝堂发不发银子回去安家。</p>

爹当时只是沉默，听着他发牢骚。</p>

他已经快三十岁了，其实十五年前，也本来该娶上媳妇了，但在新婚前夕，当天夜里，爹把他叫出来，交给他一个包袱，告诉他，大周有难，是时候去从军救国了。</p>

他当时就要成亲了，爹那般举动，让他无比纠结，也陷入了尴尬的境地。</p>

若是他走了，新娘子就没有办法嫁给他，他好不容易讨来的亲事就此作废，而且新娘子被退婚也会被众人非议。虽然他并不很喜欢新娘子，但毕竟也是他想要一起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他不能这么辜负她。再说他如今的活计好不容易做起来，一旦去从军，将来生死难卜，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一说，更何谈能够好好的生活？</p>

淡薄的月光，静寂的小院子里，就只有他略带心虚的声音在辩驳，就在他百般争辩的时候，爹却进了屋子里，拿出了另外一个包袱背上，一双老眸认真地看着他说，我和你一起去。</p>

告诉他，新娘子跑了，如今他不需要有后顾之忧。</p>

他沉默了。</p>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天都微微亮起来，他终于接过了爹手中的那个包袱，和爹徒步走向了参军的路。</p>

这一路走来，爹其实已经有些蹒跚，不时按住自己的腰，止住脚步，靠在路边休息。</p>

但就是这样，爹还是硬是把他一路带到了军营，甚至和他一起上战场。</p>

其实他明白，爹不过怕他当逃兵而已。爹这个年纪，早已经不适合上战场。</p>

虽然一开始不明白爹为什么非要他上战场杀敌，但时间渐渐过去，他逐渐有些明白爹的意思。</p>

他这一生碌碌无为，也没有什么抱负，念书书念不成，做事也做不好，每日浑浑噩噩。倘若不是爹把他带进军营里面，他不会有男儿的沙场之志，不会变得血气方刚，活得有血有肉。</p>

可是爹在沙场里，怎么可能熬的久。</p>

他无数次劝爹离开沙场，可是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听他说，并不答话。</p>

直到这一次次频繁的战争，爹开始愈发跟不上队伍的速度，撤离的时候也跑不起来，几乎是以送命的姿态，用最后一份力气和那些正当年轻的西青敌军搏杀。</p>

他其实早就知道，爹与他的分离，就在朝夕之间了。</p>

爹总是不说话，也不看他，但是他的话，爹都听进去了。</p>

爹知道他想娶媳妇，所以给他攒了钱，</p>

但是为什么爹听着他劝说的话，却始终无动于衷，不知道退下沙场呢。</p>

郑长生握紧了手中的木盒子，目眩欲泣。</p>

十指泛白，手上的青筋暴露。</p>

周围人都不知该怎么安慰。</p>

这样的生离死别每天都在上演，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只是，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总是不能感同身受的。</p>

楚冉蘅道，</p>

“你父亲为国捐躯，我们定会好好安葬。”</p>

郑长生的眼泪滴在木盒子上，砸开来，像人心一样陡然炸开。</p>

他忽然抬起头来，通红着眼睛道，</p>

“楚将军，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p>

他的眼睛血红，透着哀伤凄凉，却有几分希冀。</p>

楚冉蘅沉默片刻，薄唇微启，道，</p>

“你说吧。”</p>

帐外的冷风飕飕地吹进来，刮得人的脸都生疼。</p>

郑长生看向那个木盒子，哽咽道，</p>

“我爹…我爹叫郑夫长。”</p>

郑长生忽然就猛地往地下一跪，给楚冉蘅磕了一个头，</p>

“将军，我爹虽然不说。”</p>

“但我知道，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征战沙场，当保家卫国的大英雄。”</p>

郑长生的眼泪滴落，和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他痛哭流涕，</p>

“他上战场的时候已经五十六岁。”</p>

闻言，周遭安静地如同死潭。</p>

“我爹年轻的时候差一点就上沙场了，只是半路上却被我娘追回去，我娘带着半大的我哭着揪着我爹的衣角不让他走，我爹看见我，心中不忍，终究是放下了上沙场的刀。”</p>

“我以为，爹是熄了这个念头，再也不想了，”</p>

“后来我娘死了，这么多年都是我爹一个人把我带大，我爹一直安安静静，从未提过要上战场的事情。”</p>

“可是他五十六岁的时候，拿着包袱，弓着背告诉我，他要去参军。”</p>

“为了过参军的标准，他说自己四十岁，强行把有些弯的腰掰直了走路，学人家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一样去抬重的要命大水缸。”</p>

楚冉蘅听着，伸出的想要扶起郑长生的手僵在半空中。</p>

郑长生哭着道，</p>

“我当上百夫长的时候，是我见过他笑得最开心的时候。”</p>

郑长生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像是倒流进了喉咙一样堵塞住了他的话。</p>

李素处理伤口的手停了，一滴泪从面颊上滑落，滴在地上，</p>

宫长诀缓缓垂下了眸子。</p>

满帐的人听见这话都有一种想要跟着郑长生一起哭的冲动。</p>

陆文夕眸中泪光闪烁，像是若有所思一般，面色煞白。</p>

郑长生哽咽道，</p>

“我爹……我爹他从来不笑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