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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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王朝的宵禁开始时间是戊时，现在已经过了亥时，偌大的长安街上空无一人。寒鸦凄厉的鸣叫声在夜空中响起，一辆看似朴素的马车吱吱呀呀的辗过了街道，往京城外驶去。</p>

马车里，轩辕三兄弟坐在一起，神色肃穆。秦珂似乎对夜间出行充满了好奇心，撩开马车上的帘子不停地往外看，只可惜外面月色虽然明亮皎洁，却只能够看到空旷的街道，和紧闭着大门的店铺。</p>

白日里繁华的长安街，此时看上去，显得有些落寞。</p>

但秦珂的表情依旧很兴奋，不时对外面做出摆手的动作，似乎是在和谁打着招呼，风月耐心地哄着她，让她把帘子放下，别受了凉。</p>

其实马车里的人都知道，秦珂此时余下的寿命已经不过几个时辰，根本没有所谓的受凉一说。她现在所受的痛苦，要比受凉多千万倍。</p>

秦珂对于风月的关怀还是很受用的，有些恋恋不舍的把帘子放下以后，乖乖的坐在了他的身旁。不过她没安分一会儿，又趁着风月不注意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撩开了帘子，似乎看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东西，她笑的连杏眼都弯成了月牙儿。</p>

“神仙哥哥，刚才我看见了一个特别可爱的小弟弟。”她兴奋地和风月交换着在外面看到的东西，“还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伯伯，他问我要不要买一串。”</p>

风月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不知为何，对于眼前这个心智只有十二岁的姑娘，他总是多了几分耐心。</p>

轩辕朝看着两人的互动有些烦躁，一个是他的门客，一个是他的王妃，现在光明正大的在他面前眉来眼去秀恩爱，他却连发作都不知从何而起。</p>

丑时左右，一行人终于到了安国寺。</p>

灵慧和尚似乎早知道他们要来，待他们下马车的时候，便看到月色一个灰衣老僧，拢着手静默地站在安国寺前的石梯下方等着几人。</p>

从秦珂这个角度看过去，灵慧和尚的脸色可以用一个词语形容——苦大仇深。</p>

而在轩辕朝等人看来，则是忧国忧民，悲天悯人。</p>

此时的秦珂，因为归真在体内蔓延，面色苍白，显得十分虚弱，下马车的时候已经站不稳了，只能够靠在风月的怀里，被他半抱着下来。</p>

一开始轩辕至觉得于礼不合，但秦珂根本不让轩辕朝靠近，哪怕是轩辕朝的身体朝她挪过去一点，她虽然不会大哭大闹，但也会直勾勾的看着他，眼里的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然后死死拽住风月的衣摆，不让他离开半分。</p>

“灵慧大师。”在灵慧和尚面前，轩辕至三人都恭敬的行了个礼，拜下身道。</p>

灵慧和尚亦还他们一个佛家礼仪，风月因为扶着秦珂，所以只能对灵慧和尚有些抱歉的笑了笑。轩辕王朝对于神佛极为信仰，即使是不将权贵放在眼中的风月，见到灵慧和尚的时候，也会多两份尊敬。</p>

唯一如常的人，可能就只有秦珂了。</p>

“大和尚，为什么你身上有那么多石头啊？镶在身体里面，不疼吗？”她歪着头好奇的问道，似乎是来了兴趣，精神头也足了些，不像之前那么怯怯的。</p>

灵慧和尚被她问得一愣，仔细打量，只见眼前的女子面容苍白，唇色也极为惨淡，一双眼睛却尤为明亮，仿佛里面藏着万千的星辰。</p>

他的唇哆嗦了两下，随即口中将要说出话又被咽了回去，转为了一声叹息。</p>

“阿弥陀佛，施主，山中风大，随我进来吧。”</p>

进了禅房，灵慧和尚寻了一个蒲团盘腿坐下，一只手中的佛珠转的飞快，进屋的几人都不敢打扰他的思索。</p>

“大和尚，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秦珂现在却是孩子心性，不依不饶地问道。</p>

“噗……”灵慧和尚喷出一口鲜血，原本还称得上红润的面色，突然变得枯黄。</p>

“秦珂！”轩辕朝压着嗓子喊了秦珂一声，秦珂也被灵慧和尚吐血吓坏了，又被轩辕朝一吼，眼睛一红，泪珠子就要掉下来。</p>

“阿弥陀佛。”一声熟悉的佛号传来，原来是灵慧和尚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的面色依旧不好看，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不关秦施主的事，是老衲修为不济，妄窥天命。若不是秦施主的打断，恐怕老衲余下的寿命都要被天收走了。”</p>

轩辕朝知道自己错怪了秦珂，面色讪讪，没有再说话。</p>

灵慧和尚又转头看向了秦珂，柔声问道：“施主说看见老衲身上有石头，那石头可是什么样子的？”</p>

秦珂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你身上的石头很多，五颜六色的，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然后眼里亮晶晶的，“大和尚，你可以给我两颗你的石头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石头。”</p>

“阿弥陀佛，秦施主天生慧眼，竟能够看透人的躯体，实属难得。”灵慧和尚说道，“若是老衲没有猜错，施主所说的石头便是老衲身体里的舍利子，它融在了老衲的灵魂里面，要待老衲圆寂之后才能被取出来。”</p>

“到时候，老衲定然让庙里的沙弥为施主送去。”</p>

“那就好。”秦珂高兴地说道，但神情却显得有些萎靡，半眯了眼睛，往后靠在了风月的怀里，像一只慵懒的猫咪。</p>

灵慧和尚见此，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阿弥陀佛，手中的佛珠又转的快了些。</p>

“灵慧大师……”轩辕至的神情显得有些焦急，少了平日里在庙堂之上的沉稳，也难怪他如此，涉及整个轩辕王朝生死存亡之事，不管是谁恐怕都难以保持平静。</p>

“阿弥陀佛。”灵慧和尚念了一句佛号，“秦施主本是凤凰之相，仅凭其一人便能够保轩辕王朝百年气运，但如今凤凰泣血，已是垂死之兆，轩辕王朝恐有动荡横生。”</p>

想了想，灵慧和尚又补充了一句：“按理说，异星难伤真凤，秦施主这般模样，怕是另有他人助纣为虐。”</p>

风月下意识地就将目光投向了轩辕朝。</p>

若说助纣为虐，在场怕是没有谁比他更担得起这个名号。</p>

“真凤自有大气运庇佑，秦施主天生慧眼，若不是有他人相助，妖邪定然难以侵入。”</p>

轩辕朝尴尬的说不出话来，秦珂的记忆虽然停留在了十二岁，但心智毕竟是受损了，思维能力十分弱，在一旁靠在风月的怀里，白着一张小脸，眯着眼睛。似乎随时都会睡着。</p>

“灵慧大师，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轩辕至问道，现在也不是责怪轩辕朝的时候。</p>

“唯一的法子，便是将那妖邪斩除，那妖物带来的影响也会渐渐平息下去，但此非易事。”灵慧和尚说道，“妖邪降世，最为擅长蛊惑人心，逢危难时刻常常有人相助，若想致其于死地，极为困难。”</p>

“不管多么困难，要付出什么代价，我轩辕王朝先辈打下来的江山，不能够败在我这个不肖子孙的手里。”</p>

“阿弥陀佛。”灵慧和尚不再多言，道路他已经指明，怎么走便是轩辕家三兄弟的事情了。</p>

他本是世外之人，天降妖邪本就是对人的告诫，他实在是不该多说，但他虽然修炼多年，又怎能轻易放下俗世，放下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他毕竟是血肉之躯，也有着一颗柔软而滚烫的心脏。</p>

“风月，归真之毒可有解药？”</p>

轩辕城问道，他想着既然秦珂是凤凰之相，若她能够活着，自然能够和秦蓉一斗个高下，他们也多了些胜算。</p>

此时他已经抹去了心中对秦蓉的欣赏，轩辕家最是出痴情种，一旦爱上一个人可以为她不顾一切，即使是要献出自己的生命，但轩辕家的人在未动情的时候，却也和寻常皇室一般冷血，只要伤及己身的利益的时候，不管对手是谁，也绝不会有任何的留情。</p>

风月摇了摇头，若是有，他早就拿出来用了，何必看着秦珂如此痛苦。</p>

归真之毒，除了对心智的损伤以外，时时刻刻都会折磨着人的神经，虽然他并没有中过这种毒药，但是根据他师父留下来的资料来看，中毒之人眼前会出现大量的幻觉，并伴随着强烈的头痛。</p>

若是秦珂痛苦地发泄出来，他可能觉得会好受一些，但她就这样虚弱的靠在他的怀里，不发一言，抿着唇，像个脆弱的瓷娃娃。</p>

像是看出了他的担忧，灵慧和尚说道：“施主身上有功德庇佑，你身上的气息，能够缓解秦施主的疼痛。”</p>

“不过——”老和尚的眼里写满了悲痛，“即便如此，也无法延长秦施主的寿命。”</p>

秦珂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最为了解不过。她服下的归真，已经发作到了极限，虽然作为任务者她的神魂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但是这具身体反馈而来的痛苦却是实实在在的。</p>

不过她的任务已经差不多快完成了，如果轩辕家三兄弟真的能够狠下心对付秦蓉，那轩辕王朝虽然无法达到没有秦蓉存在的预想中的辉煌，但也不会从此灭亡。</p>

做了那么多次任务之后，对于维护世界的那种热情早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消磨的差不多了，她是任务者，只是外来的一个帮助人员，真正能够拯救这个世界的，是其自身。</p>

如果轩辕王朝注定要因为一个穿越女灭亡，死伤千万的黎民百姓，这笔烂账应该承受的也只是轩辕家的三兄弟，而不是她。</p>

没有人注意到，秦珂半眯着露在外面的眼睛，里面是一片清明和冰冷，完全不复先前的单纯。</p>

只是在场的几人心中各自怀揣着心事，倒是都没有发现。</p>

“神仙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秦珂虚弱的声音在静谧的环境中突然响起，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她却仿佛眼中只有一个风月一般，其余人都没有被她看进眼睛里面。</p>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风月低声说道，声音有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p>

秦珂似乎是天生慧眼，能够看穿人的灵魂，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庶妹换了一个人却无人发现，周围的人都认为她是在说胡话，那种内心的惶恐和害怕，恐怕没人能够理解。</p>

风月是一个温柔的人，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只要一这么想，就会觉得秦珂特别让他心疼。</p>

而这份心疼，在想到她为爱疯狂的时候，一点点变了质。</p>

秦珂只是笑，浑身的剧痛让她连大的表情都做不出来，即使是笑着，眉心也没有松开，只是唇角拉开了一个小小的弧度。</p>

“神仙哥哥，你带我去看日出好不好？我长那么大，还从来没有看过日出呢。”秦珂祈求道。</p>

一旁几乎算是个隐形人的轩辕城却突然浑身一震。</p>

“你是哪家的小哥，怎么在这儿待着呢？”</p>

“喂，我们去看落日吧。我长那么大，还从来没有看过落日呢。”</p>

他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了仰头看着风月的秦珂脸上，突然发现她的眉眼和当年那个红衣似火的小姑娘，有着三分的相似。</p>

只是怎么可能。</p>

当年那个女孩说过自己叫蒋萌萌，是随着亲人来京访友，不会做过多的停留。</p>

他知道两人的身份定然差距不小，便将少女的倩影埋藏在了自己的心底。</p>

“你带她去吧。”轩辕至开了口，的确是他们兄弟对不起秦珂，临死前最后一个愿望，就让她满足吧。</p>

“王兄！”轩辕朝开口，轩辕至瞪了他一眼，他便没有再多说话。</p>

风月带着秦珂告辞，她的身体已经虚弱的几乎走不动路，只能够趴在他的背上，让他背着上山，所幸风月的武艺不错，背着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压力。</p>

看日出的地方是在一个山崖上面，此时还是一片漆黑，风月将带来的披风垫在地上，让秦珂坐在上面。</p>

“神仙哥哥，我死了之后能看见蓉蓉吗？”她问道，带着一点期待和小心翼翼。</p>

“能。”风月答道，“蓉蓉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