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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行！”张大老爷大惊失色。</p>

老太爷白了他一眼，然后收回了视线，皱着眉头。</p>

大过年的，在外边干嘛呢？信上说，想包几百亩田，要种花。</p>

花有什么好种的？</p>

再说种花能比回家过年要紧吗？</p>

……</p>

“我想着同在异乡，一起过年也算做个伴。”张津在屋内踱步，然后又锁着眉停下，“这么说应该可以了？”</p>

“三郎君，你自言自语什么呢？”小厮问道。</p>

张津拍了拍小厮的脑袋：“问这么多干嘛！”</p>

小厮缩了缩脖子，又在一旁站好。</p>

没一会儿，张津又拉着脸问小厮：“你觉得孩子喜欢什么东西？”</p>

小厮想了想，认真地说道：“钱。”</p>

“……”张津哑口无言。</p>

他当然不会真的送钱，但也让他意识到自己是在病急乱投医了。</p>

他停下了脚步，忽然想起顾瑜偷偷摸摸给他递信，应该是不方便见他，自己贸然登门说不定不好。</p>

“曹主事的货装完了吗？”张津问道。</p>

“早就装完了，昨日就走了。”小厮答道，心想三郎君这两日脑子是不是坏了，怎么一会儿来京城，一会儿闹着过年不回家，现在连正事都记不得了。</p>

张津当然不知道小厮心里的想法。他想了想自己在京城也不太可能和顾瑜一起过年，于是说道：“那备车马，我们加快跟上吧。”</p>

这是干什么呢？来回折腾？</p>

小厮虽有不满，但还是照办了。</p>

等明年再来，就可以带着棉花来了。</p>

年节的气氛愈来愈浓烈，随着除夕一日日临近，街上的商铺也越来越少，但是坊子里却越来越热闹。</p>

准备年货的，裁制新衣的，忙忙碌碌吵吵闹闹。</p>

北市虽然都是显贵，但也同样热闹。热闹是因为要准备除夕当日的妆面，以及试穿当日的礼服。</p>

顾瑜的礼服也被送来了，是一身墨绿色的圆领衣裙，中规中矩，穿在身上正合身，于是衣服留在府里，来送衣服的尚服局女官也得到了应有的赏钱。</p>

“就要进宫了。”顾瑜叹了口气。</p>

“娘子，采蝶轩的红利也交上来了。”甘娘子说道。原本她也是一口一个“郡主”的，如今被古伯他们传染得也叫起了娘子。</p>

“你登记一下收着吧。”顾瑜不以为意。</p>

甘娘子见她连问有多少都没有问，知道她心思不在银钱……</p>

恐怕是在忧愁进宫的事。</p>

除夕，一大早顾瑜就被叫起来描眉画眼，一个小女童愣是涂了三四层粉。直到看到铜镜中的孩子被四五个婢女拉扯着装饰完头面，顾瑜才松了口气。</p>

才刚歇息片刻，又被拉着穿礼服。</p>

礼服一共有三层，里衣，中衣，外衣。</p>

一层层穿完，倒不显得臃肿……因为每层衣服都不厚。</p>

甘娘子忧心地塞了一个手炉，然后说道：“带着手炉不算失了规矩。”</p>

顾瑜听话地点点头。</p>

太阳就在一点一点爬到中午，爬到下午，爬到傍晚。</p>

顾瑜舒了口气，准备迎接宫宴。</p>

马车载着她和甘娘子走向宫城，一路上顾瑜不吵不闹，甘娘子也放心许多，又嘱咐了一遍不要紧张不要失了礼仪，待到看到连翘来接，才放她进门。</p>

“贤妃殿下派我来接您，您可以和贤妃一同赴宴。”连翘小声说道。</p>

“多谢。”顾瑜拘谨答谢，随着连翘的脚步走进门。</p>

“这蓬莱阁是在一片湖中央的。”连翘一边走一边小声介绍，“那里要走廊桥过去，是照着苏州园林的廊桥修建的，很是精致呢。”</p>

连翘向前一指，顾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有几条廊桥曲曲折折伸向湖中间的宫殿，每条廊桥约有三人宽，顾瑜边走边看，上边雕刻着兽纹，线条清晰流畅，白石栏杆擦拭得一尘不染。远远看着宫殿，此时已点起万千灯火，灯影倒映在湖面上，犹如湖水里的繁星，随着湖面波动或明或暗，富丽堂皇。</p>

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如同仙境。</p>

“水晶宫殿飘香，群仙方按霓裳。”顾瑜默念道。</p>

“郡主还会作诗？”连翘有些惊讶地问了一句。</p>

顾瑜摇摇头：“别人作的，偶然想起了而已。”</p>

连翘微微一笑，不再说话。</p>

贤妃已经在蓬莱阁偏殿的一间休息下了，待到宴起就可以入座了。</p>

“一路冷了吧？”贤妃温和地对顾瑜说道，然后视线落在了她的脸颊上。涂了上好唇脂和脂粉胭脂的脸上看着气色很好，但是还是能看出来异样。</p>

“外边有些冷，屋里好多了。”顾瑜乖巧地回答道。</p>

连翘退到门前，将暖炉里的碳又加了几块。</p>

贤妃弯腰拍了拍顾瑜的手：“手这样凉，去炉子边烤火罢，在我这里没人说你。”</p>

顾瑜抬头一脸天真无邪地谢过贤妃，才走到炉子边去烤火。从一打照面这位殿下就很喜欢自己，为什么？</p>

顾瑜想不通。</p>

但是喜欢总好过厌恶，无论是贤妃真的喜欢她还是有什么阴谋，都是以后的事了，现下还是赶紧暖暖手罢。</p>

随着夜幕降临，各宫各府的人也陆陆续续在正殿聚集，入座。</p>

顾瑜也被贤妃带着在女眷这边坐下，因为男女一堂，中间还隔了纱帘以示清明，不过女眷并不多，只有宫里的几位，所以位置占用不大。</p>

顾瑜悄摸打量了一下周围，连翘因为身份关系在殿外候着，等宴席结束还要送她出宫。殿内女眷这边，除了眼熟的皇后贤妃丽妃之外，还有两位公主殿下和她们的贴身宫女。这么看起来顾瑜有些格格不入，但知道此事的民众只会感叹圣人的仁善，对功臣之后的照拂。</p>

男客那边坐了有谁顾瑜不便查看，只隔着纱帘隐隐见到两位皇子的身影，穿着紫色的礼服，看身形瘦瘦小小，大约十三四的样子，没有东阳郡王高大。</p>

想到东阳郡王，顾瑜心头一紧，这个人可不是什么善茬，而且对她似乎有敌意，于是她隔着帘子想看看他在哪里坐。</p>

“这位就是平西妹妹吧？我是昭和，上次没有见到真是遗憾了。”一个俏丽的小姑娘忽然挡住了顾瑜的视线。</p>

顾瑜收回目光，看向她，起身施礼。</p>

昭和长得很像丽妃，五官精致，双眼炯炯，只是神态也如用丽妃一样咄咄逼人。就像现在，明明是该友好地打招呼，但她的眉毛高高地仰起，本就比顾瑜高还要抬着下巴斜睨。</p>

顾瑜微笑着默不作声，如连翘所教般扮演一个淑女。</p>

故意找茬这种低端戏码没有在此时上演，她只是坐在顾瑜旁边的宴席上，然后说道：“今晚我的位置正好挨着你呢！”</p>

如果不是昭和鄙夷的神情，顾瑜想这句话一定更友善一些。</p>

真有意思。这宫里的人有没见过她就莫名对她好的，也有没见过她就莫名发散敌意的。</p>

但是顾瑜没有慌乱，她们有什么算计，让她们表演就是了。</p>

宴席随着众人的落座以及圣人的到来，正式开启了。</p>

那边朝中的大臣们纷纷开始说些溜须拍马的话，圣人自然能听出他们的恭维，又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不能拂了他们的面子，于是一番须臾客套，看得顾瑜想打哈欠。</p>

所幸小食已经上了不少，顾瑜便提起筷子开吃了。</p>

“平西妹妹你……”昭和正扭头准备说什么，看到顾瑜的矮桌上，水果和小食已经没了一大半，不得不瞠目结舌，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p>

“嗯？”顾瑜停下筷子，看向昭和。她比一般人厉害，热量自然也比一般人需求得多。万一等会儿有什么事她总得先吃饱才有力量反抗。</p>

“你胃口真好……”昭和神色怪异地说道。在这种宴席上，有谁会专心吃菜！这个平西郡主可真是让她“大开眼界”了。</p>

“你慢点吃……”昭和皱着眉看向她，然后向身后招了招手。</p>

她的贴身宫女俯身向前。</p>

“给平西郡主倒一杯果酒，别让她噎着了。”昭和关心地说道。</p>

顾瑜谢过，没有推辞。</p>

宫女端举着满满一杯果酒走了过来。</p>

要不要这么满啊？顾瑜皱了皱眉，果然见宫女脚步一崴，杯子里的果酒就要溅顾瑜一身。</p>

这个距离一般人躲不开，但是顾瑜是可以轻松躲开的，但是顾瑜没有动作。</p>

如果是这种小把戏想让她出丑，那么对她来说不痛不痒。有时候退一步反而是为了迷惑敌人而不是单纯委屈自己。</p>

所以顾瑜没有躲，因为她觉得没必要。这套衣服湿了尚服局还有备用的，这些连翘早在来之前就跟她说过了。</p>

昭和果然起身惊呼，宫女也在一边告罪。</p>

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皇后她们。</p>

“昭和公主给平西郡主倒果酒，没想到手下的人脚下没注意，洒了郡主一身。”皇后的贴身宫女报道。</p>

皇后皱了皱眉，有些为难。</p>

“大喜的日子，就不要罚了，让平西换一身衣服吧。”贤妃主动说道。</p>

皇后看了她一眼，然后点点头：“甚好，就如此吧。”</p>

贤妃冲自己的贴身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心领神会。</p>

“平西妹妹真是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服。”昭和一脸担忧，还作势要搀扶顾瑜。</p>

“没关系。”顾瑜冲她微笑。</p>

傻子么？这都看不出来？昭和想笑，但还是忍住了。</p>

说话间贤妃的宫女已经来到顾瑜身边。</p>

“皇后殿下她们已经知道了事情，吩咐奴带郡主去换衣，郡主请随我来。”宫女说道。</p>

顾瑜点点头，昭和也在一旁忧心道：“快去吧，冬日里冷，湿了里就不好了。”</p>

你知道冷还倒这么满？顾瑜心中骂道，但面上还是微笑，随着宫女告退。</p>

殿外的连翘有些惊讶这个时候看到顾瑜走出来。</p>

“怎么了?”连翘问道。</p>

“常见的事，湿了衣裳，你带郡主换一身吧。”宫女说道。</p>

连翘神情复杂地接过顾瑜，拿起备用的灯笼在前打着，然后说道：“走吧。”</p>

宫里一路上都有灯火点缀，如暗夜游龙般。</p>

夜风卷起顾瑜的衣裙，果酒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有些冷。手炉里的碳已经烧得差不多了，赴宴的时候没有再加，所以温度也越来越低。</p>

“我觉得我要感冒了。”顾瑜小声嘀咕道。</p>

“郡主说什么?”连翘回头问道。</p>

“没什么。还有多远到？”顾瑜问道。</p>

“已经到了。”连翘说着，打高了灯笼。</p>

尚服局今日也很忙，这种大宴备用的衣衫总会额外留下。像顾瑜这样九岁的衣裳并不多，所以很快便找到了。</p>

几个宫女领顾瑜到净房简单清洗，然后就在门外等顾瑜换衣服。</p>

这些衣服顾瑜穿过一次，所以再穿一次并不难，只是门外的宫女们等候时的窃窃私语，也传进了顾瑜的耳朵里，所以费了些时间。</p>

“这就是平西侯那个遗孤？真是好命！”</p>

“唉，别说了，没了亲爹，义父也厉害啊……听观风殿的说，孙将军在西北势力很大呢……”</p>

“不是说沈相公如今掌控了西北吗？”</p>

“对呀，前几日不是还听说王相公要对付沈相公，结果没有得手吗?“</p>

“是呢是呢，我还听说连张大学士也投靠沈相公了……”</p>

“暹罗那个使者据说进京先行拜会了沈相公才进宫朝拜的……”</p>

“……”</p>

这些人跟沈渊多大的仇啊……宫里的人这么议论难免会传到圣人耳朵里，圣人会怎么想怎么做？顾瑜一边换衣服一边想。</p>

不过，听起来十四叔在西北的事情有些艰难啊……这也是难免的，与百姓不同，西北的兵将只认顾淮这个名字。但以十四叔的手段，收回西北大权只是时间问题。十四叔似乎不急着拿回阿耶的兵权，可能是顾虑圣人忌惮，也可能是为了西北不要太乱。</p>

“叩叩——”</p>

顾瑜正想着，门外传来了敲门声。</p>

“郡主，您换好了吗?”有人轻声问道。</p>

里边的女童换衣服时间未免有点太久了。</p>

顾瑜系好外衣，说了声“好了”，向门外走去。</p>

换罢衣裳连翘带着顾瑜疾步回去，虽脚步匆匆却也有条不紊。灯火幽微，烛光葳蕤，连翘打着灯笼在右前侧先行一步，快要回到大殿时廊桥出口前突然窜出两个人来，两人未打灯笼，但眼尖的顾瑜还是认出来者即是李宥和他的书童。</p>

那二人快步向顾瑜连翘走开，容不得她们后退。</p>

“郡主……”连翘顿了脚步。她是知道之前东阳郡王为难顾瑜的事的。</p>

顾瑜一抬手，示意连翘不用慌张。该来的躲不掉，既然做了这场“偶遇”，李宥自然是有事要做。</p>

顾瑜屈身施礼。</p>

李宥笑嘻嘻地开口：“郡主妹妹好巧啊！”</p>

“是啊！郡王又要来欺负小姑娘了？”顾瑜抬头看着这只小狐狸，夜色幽暗，对面之人仅一步之隔，在连翘打着的灯笼的微光下，可以看到他如玉的面庞和眼角的笑意，以及藏在这具华贵皮囊下的算计。</p>

“妹妹惊扰了。吾此次来是向郡主妹妹赔罪的。上次的事，是吾顽劣了。”李宥忽然收起嬉笑，一本正经道。</p>

“郡王客气了。”</p>

李宥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郡主妹妹不知，这宫中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只看表面，吾亦然。”</p>

顾瑜若有所思地低下头。</p>

“而这宫中，想要做成一件事，又谈何容易。”李宥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p>

“所以，吾先在此给你赔个罪。”</p>

什么？顾瑜抬头，而李宥假借着行礼，双手拱在身边忽然一变，向顾瑜的双肩重重推去。</p>

推……推……</p>

“……”</p>

“……”</p>

明明应该栽落水中啊……</p>

李宥惊讶地看着只有自己胸口高的女童，即使穿着好几层襦裙身形看上去也单薄瘦弱不堪一击，此时却如同铁柱般纹丝未动。</p>

而女童忽然勾唇，露出一个本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微笑，在夜色下显得有些瘆人。</p>

“你是不是很气？”</p>

一旁的连翘偷偷笑了。</p>

李宥摇摇头，“我不气。”</p>

然后抵在顾瑜双肩的双手又一用力，向湖里倒去。</p>

遭了！连翘心下一惊，顾不得多想也跟着跳进湖里。</p>

而此时一旁一直未有动静的书童忽然扯开嗓子大喊：“快来人啊！郡王被平西郡主推进湖里了！”</p>

女童收起笑，冷冷地看着书童。</p>

远处的宫灯向这边流动，顾瑜眯起眼，隐隐看到许多蓝青的身影不顾天寒水冷跳湖救人，而宫殿处皇帝的仪仗在灯光中越来越近……</p>

张津赶到张家的时候，已经是除夕申时末了。</p>

“不是说了不回来了吗？”张大老爷皱了皱眉，看到老太爷拉下脸又改口道：“正好，在二老爷后边给他加一张桌子，快来吃饭吧。”</p>

老太爷脸色稍缓，然后说道：“老二那里太远了，加我旁边罢，正好有些日子没见了，我有话要问他。”</p>

小厮在张大老爷复杂的眼神中将张津请来。</p>

张津没有想象中的风尘仆仆，精神看上去很好。</p>

“因为一路上走着一路买着，忘了日子，差点赶不回来。”张津笑着走进门说道。</p>

买？买了什么？张大老爷伸长了脖子看过来，他两手空空并没有带东西呀。</p>

“东西我让管家登记在册了，都是一些小玩意儿，家里的兄弟姊妹们平常不得空出去，我便趁机会买一些回来。”张津讨巧说道。</p>

“还以为你今年不回来过年呢。”张大老爷装作不经意提起道。</p>

“哪有的事。”张津笑笑，“我让小厮说晚些日子回来，他大概听错了，以为我过了年才回来。”</p>

张津说着，从腰间的钱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然后呈给老太爷。</p>

“因为听说苏州有位名医擅医疑难杂症，只是不好见……于是多逗留了几日……所幸求得一罐丸药……”</p>

“记得老太爷总说背部酸痛，可以以此缓解。”</p>

老太爷的表情愈发和蔼。</p>

“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心的孩子。好了，快些吃饭吧。”</p>

张津微笑着点点头。</p>

张大老爷低着头恨恨：这个小兔崽子，惯会这些收买人心的把戏。</p>

一场家宴就在团圆和睦的气氛继续进行了。</p>

歌舞还热闹着，张津的宴席也摆了上来，在一众张家子弟艳羡的目光中，张津一口肉一口菜吃得很香。</p>

“接下来你们这些年轻人在这里守夜罢，我老了，要回屋休息了。”老太爷说道。</p>

“是。”众人答道。</p>

“竹清啊，你扶我回去。”老太爷说道。</p>

于是又引起了张家子弟的羡慕嫉妒恨。</p>

“张三真好命……”所有人心底都划过这么一句话。</p>

灯火璀璨中，老太爷带着张津离开，明明只少了两个人，大堂里却沉寂了下来。</p>

“这小子……”张大老爷恨恨低语。</p>

“大哥，津儿被老太爷看重你似乎不高兴啊。”二老爷装作无知地问。</p>

“二弟哪里的话……”张大老爷收起脸上的恨意，转为了笑。</p>

差点忘了人家亲爹还在自己手边。</p>

“我是担心竹清……赶了这么久路……还没歇息就被老太爷叫过去……容易劳累啊。”</p>

二老爷不在意地笑：“大哥不用担心，家里的其他孩子想这样劳累还没办法呢。”</p>

意识到这话似乎太过阴阳怪气了些，二老爷也连忙改口：“我是说，津儿还年轻，不累。”</p>

大堂里因为张津的到来气氛变得诡异，老太爷屋里的气氛倒是温馨。</p>

虽然刚回来但是老太爷屋子里的炭火没有断过，因此进门就暖烘烘的，婢女跪坐在一旁煮茶，爷孙二人在书桌前谈话。</p>

“寿城的事，做得不太漂亮。”老太爷说道，“但是你这个年纪，能想出这个对策，已经不容易了。”张老太爷说道。</p>

拿钱除自己家的人，这种事一般人不会做，寿城天高皇帝远，这种事也没人想做，出力不讨好。不过真得做了也是好事，起码这几年他们不敢再造假。张家多少管事想做但是不敢做，他这个孙儿倒是舍得一身剐。</p>

不是有句俗语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孩子比他几个叔伯有出息多了。</p>

“孙儿愚钝，少不得要您指教。”张津谦逊道。</p>

“在我这里就不要客套了……说说吧，你说的那个棉花，是打算做什么？”老太爷问道。</p>

棉花这种东西，他家也用过，虽然不易枯萎，但是白花花的摆着不招财气，因此家里宁愿摆些富贵的、矜贵的花。</p>

“我是想种一些，做被子夹层的。”张津答道。</p>

“夹层？”老太爷想了想：“这个怎么夹？用骨朵儿做夹层吗？那成本可不低呀。”</p>

张津说声是，然后提笔在纸上一边写一边说道：“我来的路上打听了各个地方棉花的价格，花朵多在二十文到二十五文一株，但是种子很便宜，一亩地大概费种子五十文，来年可产出八百石棉花……也就是一亩地可以做八九十床被褥。”</p>

“至于销售，可以参考青丝来，专用于富人或者官员……当然，最好成品先给府尊送去……再打点一些……”</p>

“你怎么能料定府尊会帮你呢？”老太爷好奇地问张津。他知道张津必定是胸有成竹，不然神情不会这样自信。</p>

“我在寿城的时候……借住过一户农家……”张津慢条斯理地说道，让人觉得他只是在回忆而不是在编故事：“那家农户将卖不出去的棉花打得松散后夹在被子里，很是保暖……孙儿心想西北比咱们这里冷，如果大规模种植做成被子必然是一笔好生意。”</p>

老太爷赞许地点点头：“咱们张家，到了你阿耶这辈，都是老实人，想不出什么好点子，还好你争气啊……”</p>

张津低头微笑。</p>

“三郎君这是心想事成了？”小厮没好气地问道。</p>

一会儿说要留一会儿说要走，张津是随心了，黑锅还得让他背。</p>

张津哈哈大笑，用手指戳了戳小厮的额头：“行了，也别委屈，给你买糖葫芦吃。”</p>

小厮脸色大变：“三郎君你怎么恩将仇报！”</p>

张津又哈哈大笑。</p>

明年去京城的话，应该是能给“同乡”带去好消息了。他如今已经到了家里，不知道“同乡”在京诚又是怎么过年的呢？</p>

蓬莱阁的歌舞早已停下，各国使者和大臣们已经被送出宫城，留在皇宫的外人，便只有顾瑜一人。</p>

东阳郡王已经被救起，只是还在偏殿昏迷不醒，太医院的御医们被从家中叫起送进宫里。冬日里跌入湖中不仅仅是溺水，还发起了高烧。</p>

主座上皇帝的脸色阴沉，殿中跪着的书童瑟瑟发抖，顾瑜则身形笔直。</p>

“你说，东阳是被平西郡主推进水的？”皇帝声音沉沉，可见他的气愤。</p>

书童随抖如筛糠，但还是低头答道：“是……郡王和郡主告歉，结果被郡主推了一下，跌入了湖里。”</p>

告歉是因为之前平西郡主第一次进宫就被东阳郡王捉弄了，这话让殿内的人更相信了书童几分。</p>

贤妃在一旁平静地问道：“平西才九岁，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p>

说罢众人纷纷看了看女童，瘦瘦小小，身形笔直，看上去确实不像是她动的手。</p>

“贤妃不知道，武将家的孩子自小就比别人拳脚厉害些。”丽妃阴阳怪气道。</p>

但是贤妃这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毕竟顾瑜才九岁，东阳郡王过了年就十四岁了，再厉害他们也想不到顾瑜的力气能比李宥的力气大。</p>

“那么平西呢？你怎么说？”皇帝看向顾瑜。</p>

顾瑜身形直直，神色未有慌乱，只是紧抿着的嘴角泄露了她不甘的情绪。</p>

“不是我。”小小的女童身形直直，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平添了几份可信度。</p>

书童虽身形发抖，但还是狡辩道：“平西郡主自然不会承认。”</p>

顾瑜转头冷冷地看着他，书童吓得一个哆嗦，但是没有改口，只是磕头说道：“请圣人为我家郡王做主，郡王被平西郡主害得昏迷不醒，如今生死未卜……”</p>

“同行的其他人呢？”皇帝问道。</p>

一个太监拱手出来答道：“同行的宫女是尚仪局的女官连翘，郡王刚落水就下去救了，但是水性不好，如今也昏迷着。”</p>

皇帝看了一眼贤妃，贤妃低下了头。</p>

这是躲事了。在场的明眼人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连翘可是打着“贤妃的人”的名号，这般不堪重用，怪不得贤妃羞愧。</p>

“让太医院的人尽心救治……等东阳醒来再问……至于平西……回去在家候命……”皇帝说道。</p>

众人应声是。顾瑜被送出宫门，但是事情不是到此为止了，圣人搁置此事，也是为了看看“受害人”怎么说。这样也好，总好过被一杆子打死。既然圣人没有在宫里就处置了顾瑜，可见这件事不会太严重。</p>

只是……真的有这么大仇吗？顾瑜神色凝重。看来回去她有必要好好问问古伯了。</p>

一路途径的坊里传来爆竹声和舞乐声，除夕夜里家家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马车里顾瑜的神色如同泼墨。</p>

一到顾宅门口甘娘子就在等着了，一边给她披上貂裘一边递过一个花鸟鱼纹手炉。</p>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手还这样凉？”甘娘子忙不迭地问道。</p>

“宫里出了些事。”顾瑜说道，欲言又止。</p>

“古伯随我来，我有话要问。”</p>

出事了？一众人面面相觑。不过还好，郡主回来应该是和出的事无关。众人心中想道。</p>

顾宅因为没有教书先生的原因，书房很小，只有耳房的规格，书也很少，也没有什么古玩装饰，唯一富裕的就是笔墨。</p>

顾瑜进屋，几个婢女合力抬来暖炉然后退下，屋子里只剩下顾瑜和古伯两人。</p>

“有一位宁王，阿耶在时，和他有什么仇怨吗？”顾瑜开门见山问道。</p>

古伯听说宫里出了事，心里也是惊异，但是见到顾瑜回来，以为出的事和顾瑜无关，这时又听到顾瑜问他这话，心里便有了不好的猜想。</p>

“仇怨倒是没听到有什么仇怨。将军在北地时，被宁王提拔，要说恩义倒是有。”古伯老实回答道。</p>

“我在宫里遇见了宁王的遗子。”顾瑜说道，“其实第一次进宫时，我就遇到他了。当时他对我态度并不好，但我没有在意，只以为是皇后殿下不满被贤妃抢了风头让他来找茬的。”</p>

“但是今晚的事，明显没有这么简单。”</p>

就知道出事了……古伯提心吊胆地听顾瑜继续说。</p>

“今晚昭和公主先是泼了我一身酒，我以为只是为了让我出丑便没有躲。换衣裳回来的路上要经过一架廊桥，东阳郡王就是在廊桥上等着我过去。他本来想推我入湖，但是没料到我身手不凡，于是他自己跳入湖中，他的书童大喊是我推的。”</p>

顾瑜说道，不免气愤。</p>

古伯则在一旁惊掉了下巴。</p>

“这……”</p>

“我与他素未谋面，所以我想，应该是阿耶和他父王有些瓜葛。”顾瑜解释道。</p>

古伯为难地低着头，踌躇再三终于说道：“这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和娘子说。但是娘子比一般孩子聪慧些，知道这事也不打紧……”</p>

“宁王当年还是先太子时，你阿耶是宁王的人。后来因为西北事，被文王也就是当今圣人推举到西北除寇。当时朝堂上的争斗我也不懂，只知道当时两位殿下都重用你阿耶。后来宣武门……两位殿下兵戈相向……宁王被当时的圣人……但与你阿耶并没有什么关系啊……”</p>

顾瑜听得目瞪口呆，心想恐怕就是因为这事才被李宥记恨上了吧……</p>

不过……宁王当时是太子，被当时的圣人……</p>

“宁王事后来是怎么说的？”顾瑜忍不住问道。</p>

古伯愈发惶恐：“这种事不能乱问的！”</p>

“无妨，我心里有数。”顾瑜神色凝重：“我想这事也就是东阳郡王对我恶意的源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