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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塔高九层十丈,塔顶的观景台铸立四尊菩萨像,分别面西北、西南、东南、东北而望,在一片隆冬暮色中,四像背离,倒有几分悲凉之意。
拜圆一圈,夏承炫折回到西南角的石像前,抬头注目,许久不语,似是在与巨像神交一般。
在他身后伺立着一华服孕妇,丈外虽有琉璃之光,却仍照面不清,抬首之际,光亮映出了她脸颊上的两行清泪,原是当朝皇后芮筱灵。
今儿是小年。
依着大华通俗的说法,小年是一年中最末一个适宜祈愿的日子。
这一日,百姓们一早就要备好年糕、调好糖汁,待天黑之时以年糕、糖水作祭,向神佛祈愿祷告。
神佛享用了人间祭食后,便会赶走万家病痛、悲苦,给人们带来健康、平安和好运。
眼下,二人所拜正是世谓“愿力之佛”的地藏菩萨像。
午时见过冼马国的先使团后,夏承炫便带着芮筱灵出了皇宫直奔真武观去,拜完真武大帝,又马不停蹄赶来了此间。
夏氏崇道,子孙之中向无佛徒,但今是祈愿日,他有一个愿要许,多许一家,便多一份希冀。
新帝登基未久,又逢多事之秋,朝堂政务已堆积如山,今儿,夏承炫是一股脑儿全丢给了老端王,只简单看过先使团带来的萧璞密信,便拉着爱妻出了宫门。
皇城礼重,宫中当然有祭祀祈愿之所,但他恐此间距神佛太远,自己所求难达天听,便行到了都城之中离他们最近的地方一一参拜。
此所谓“求神首诚”。
夏承漪中毒已半月,数十医官先后诊脉却皆无功而返,任由毒气浸透了她的全身血脉脏腑。
与青玄有深湛内气护体不同,夏承漪毫无内功功底,体内脏器于如此毒物几无抵挡之力,身体已被摧残,容颜也憔悴了许多。
昨夜,太医院的院首来报,“长公主气行阻滞、血流不畅已致脏器衰竭,集众医官百家之长仍不能止,恐已时日无多。”
时日无多......
“漪漪才十七岁啊!”
挥退众医官后,夏承炫缓步踱到妹妹床前,静静坐了一夜,恨不能眼都不要眨。
“求菩萨显灵,保佑漪漪体毒得解,让她平安渡过此劫。”石像前,夏承炫轻声呢喃着,“她那么年轻,还不曾成婚生子,不曾去看过我们夏家的这片山河,她......她还不曾去过锦州城外祭拜公公婆婆......在这个世上,我便只有这个妹妹了。若一定要有人要死,我宁愿那个人是我,是我。”
不知有意无意,他的脑中总是有一个念头闪来闪去:妹妹中毒将死,全是因我做了那许多恶事引来的报应。
既是报应,自不该由夏承漪来承受。
“漪漪甚么坏事也没做过,你们怎能让她受这苦痛?”
“地藏菩萨俱大慈悲,救拔罪苦众生,生人天中,令受
妙乐。是诸罪众,知业道苦,脱得出离,永不再历......”
“咳咳!咳咳!”夏承炫正默诵着《地藏菩萨本愿经》,听身后芮筱灵捂鼻轻咳,即时停了下来,转头去牵上她手,只觉一双柔荑冰冷如霜,心中顿生愧意,一脸疼惜道,“筱灵,你有孕在身,我实不该拉你同来,折腾了这许久。”
这半日,乘辇、上山、跪拜、下山、登楼......如此颠簸便是常人也难消受,况她一个持孕之人?
芮筱灵勉强笑了笑,摇头叹道:“皇上,你我夫妻一体,今日祈愿拜神,我当然要来,漪漪岂止是你一人的妹妹?”
先前芮如闵遇刺,大将军府一片哀声,芮筱灵亦整日抑郁神伤,形容憔悴,是夏承漪日日陪着她,和她一起渡过了人生中最难熬那数月时日。
如此情谊,不说比金坚实,也非同一般可比了。
虽有厚裘御体,但芮筱灵终究六甲在身,出门许久,她实已疲极,内侍掌灯近前一照,更显脸庞苍白如纸。夏承炫也不多言,牵着她手,缓步下阶而去。
......
长公主府侧门百余丈外有一小帐,宽不过两人身,长......长倒是够长,乃是前后通透,毫无避风之挡。看得出来,此帐搭得甚是随意,其间除了两床棉被再无他物。
原本,如此皇家重地是绝不允私建什物的,值守的护卫见这书生赖着不走已不知棍棒赶撵了多少次,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就差拔刀把他杀了。
然,书生棒打不走,脚踢不躲,每日跪拜四方,嘴里碎碎念叨,原来竟是在为夏承漪求福。
卢剑星派人查明了他底细,怜他一腔素心,便嘱府兵不加理会即可,也不再强行赶撵。
天清气冷,人兽思归。
长公主府灯火辉煌,照亮了好大一片天。府外一个身影徘徊不定,左右踟躇。他时不时踮起脚,想看看府内动静,可惜,墙高丈二,他那七尺之躯,纵然有十个脖子也断伸不进去,又如何能瞧得见里边的事物?
燕尾塘一别,段儒然便再未见过那个神仙一般的少女。他住到紫竹林,朝思暮想着能有下一次邂逅。直至一日,母亲找来小屋,谓他道:“儿呐,断了念想罢,娘叫人打听清楚了,你看上的那姑娘,可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子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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