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殿前欢 第四十四章 洗手做羹汤（十万火急召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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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便是山谷狙杀的消息传来。</p>

他是位军人，在政治方面地嗅觉不是那么敏锐。却也清楚，自己的父亲，似乎被秦老爷子拖下了水，换而言之，秦老爷子也被长公主拖下了水。</p>

长辈们终于抱成团了，而自己就像是一个长辈们彼此不言语，却亮明心迹的质子。</p>

燕慎独摇了摇头，并不是很反感这个角色扮演，只是想着，在这样强大的压力下，那位小范大人应该活不了多少天了。</p>

他将右手持的小铰子放到了桌面，用稳定的双手抚摩着箭杆，眯眼量了一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取出身旁长弓，将那枝修长美丽的羽箭放在弦上，微微拉弓，对着营房内的空地处瞄了瞄。</p>

小臂微微右移，箭尖所指，乃是营房正门那厚厚地棉帘。</p>

燕慎独满脸平静，说道：“出来。”</p>

棉帘被缓缓掀开，王羲满脸歉意走了进来，在那柄长弓的威胁下不敢再进一步，只是站在门口，叹息道：“对不起。”</p>

燕慎独瞳孔微缩，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人物，他的目力惊人，早已认出，此人正是那个雪夜族学前，替范闲挡了自己偷魂一箭的青幡客。</p>

他清楚，虽然自己的守备师里的身份保密，并没有太多护卫保护自己，但是在这样一个深夜里，对方竟能通过元台大营的层层戒备，悄无声息地靠近自己地营房，这份身手，异常高绝。</p>

如果以往日里燕慎独地习性，此时弓上这一箭他早已射了出去，对于任何想来偷袭自己的人，燕慎独都会让对方失去生命。</p>

但很奇怪，面对着这个奇怪地人物，燕慎独没有松弦，只是冷冷说道：“你是何人？”</p>

王羲缓缓低头，抱歉说道：“我叫王十三郎，奉命前来杀你，非我愿意，实是不甘。”</p>

燕慎独用箭尖瞄准那人的眉心，双手稳定，弓统一丝不颤。似乎再拉一万年也不会有一丝力疲。</p>

箭尖所携的杀意已然映在对方的心神中，他不认为天下有谁能逃过自己这一箭。所以听到对方自承是来杀自己的，燕慎独非但不慌，反而多出一丝冷厉：“范闲？”</p>

王羲行了一礼，无奈说道：“除了他，这世上还有谁能逼着我杀人来着？”</p>

营房外的雪早已停了，但入夜后，风声又起。呼啸着有如山间野兽的绝望哀鸣，穿过厚厚地棉帘，击入人们的耳膜。燕慎独看着面前这个满脸歉意的人，心中涌起一股寒意，为什么这个十三郎的脸上，竟是看不到一丝紧张与杀气，而只是无穷的悲痛与内疚。</p>

一个暗杀者，他需要内疚什么？</p>

内疚杀死自己？</p>

燕慎独心神不乱。却冷了下来，对方如果不是故作玄虚，那便是一定有杀死自己的能力。就像是在山中猎兽一般，面对一个孩童的箭枝，一只有厚皮的熊瞎子会依然稳定地蹭着树皮。无比舒服，因为熊瞎子知道，那箭射不死自己。</p>

自己这箭能不能射死面前这位十三郎？</p>

燕慎独平生第一次对于自己手中地箭产生了怀疑，因为在那个雪夜之中。青幡曾动。</p>

“能说说话吗？”王羲叹了口气，舔了舔自己异常干燥的嘴唇，说道：“我不一定要杀你，如果你肯跟我走，从此不参合这天下的事情，废了自己武功，断了与世人的联系，让世人以为你死了……范闲也就消了这口气。他的目的达到，我就不用杀你。”</p>

燕慎独没有笑，只是觉得很荒唐。</p>

于是他松手。</p>

箭如黑线，倏乎而去，前一刻似乎还在燕慎独的弓弦之上，下一刻已经到了王羲的面前！</p>

然后燕慎独看到了一个令他心头大惊地景象，只见王羲脚下微动，连踏三步。三步之后。整个人又回到了先前站立的地方。</p>

那枝箭呢？</p>

那枝挟着无穷厉风的羽箭擦着王羲的脸颊而过，穿过厚厚的棉帘。嗖地一声射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与四处呼啸的风声一合，再也听不见了。</p>

看似简单的三步，但燕慎独地眼瞳已然缩紧，看出里面的玄妙，在如此短的距离内，能够避开自己的疾速一箭，需要的不仅仅是恐怖的反应速度，还有与之相配的绝高真气控制！</p>

对方到底是什么人？这样一个高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会替范闲卖命？</p>

三个疑惑涌上燕小乙地心头，然而他的手下却没有丝毫变慢，早已射出三枝羽箭，化作三道电光，向着王羲的上中下三路射去，而他的人却是一提小刀，翻身而起，划破后方的营布，遁入了黑暗之中，这一系列动作以及三枝连珠箭已经耗去他太多精力，他没有余力呼救，而且也知道营中将士就算赶了过来，也不可能在这个神秘算命者的面前将自己救下来。</p>

营帐之后，燕慎独仍是持弓凝箭，却未射出，像看着鬼一样地看着面前的王羲，他不知道对方是怎样躲过那三枝箭，又怎样会赶在自己之前堵住了后路。</p>

好在燕慎独眼尖，看见了王羲衣袖里滴滴流下的鲜血，对方受伤了，这个事实让燕慎独地心气为之一振，看似玄妙地步法，也不可能完全躲过燕门神箭！</p>

天未落雪，风呼啸而过，卷起地面残雪，与落雪并无二致。</p>

王羲低头看了自己浸出鲜血的衣袖一眼，摇了摇头，说道：“我是真不想杀人。”</p>

“那你为何来？”燕慎独眯眼，冷冷问道。</p>

“因为……”王羲有些疑惑地望着头顶地夜空，“因为我必须帮助范闲，为了这个天下的安宁，为了整个大陆的平衡，为了家乡，还是为了什么？我必须帮助他。”</p>

“天下之安宁寄于一人之身？范闲不是陛下……”燕慎独左退向后微屈，将将抵着自己的箭筒，一面说话，一面暗自准备着。</p>

“我家里已经没人了。”王羲叹息说道：“要让天下安宁，我必须帮助他，便只好对不起你……但凡大时代，总需要小人物的牺牲。”</p>

小人物？燕慎独从来不这样看自己。他是大都督的儿子，燕门箭术的传人，日后天下的风云人物，眼下只是杀了一个神庙的二祭祀，自己地光彩还没有完全释放出来，又怎能死去？</p>

王羲再次抬头望天，似要通过天上的厚厚层云望到那片星空，幽幽说道：“希望我没有帮错人。”</p>

抬头望天。如此良机怎能消逝。</p>

燕慎独凛然挺身，控弦而射，连发七箭，然后单手摸至箭筒，抽出最后一根箭……上弦，扣弦，射出！</p>

七箭在前，杀意最浓的一箭却隐于最后。</p>

燕慎独再没有如今天这般满意自己的修为。能射出这样的七一之数，已是他此生所能达到的顶峰，甚至比父亲当年还要更强悍一些，如此恐怖的箭袭，他相信。就算对面站的是范闲，范闲也躲不过去。</p>

但他忘记了一点，所有人地战斗方式是不一样的。如果范闲想亲自杀他，一定会很阴险地下毒再下毒再下毒。贴身刺了再刺，根本不会给他任何发箭的机会。</p>

如果是范闲来杀他，燕慎独一定无法保留全尸，会死的很窝囊，很难看。</p>

而这位王十三郎看似温柔有心，选择的作战方式竟是与他外表完全不一样的勇猛而恐怖。</p>

是的，很恐怖。</p>

王羲直接扑了过来，像一只黑夜里飞腾起的大鸟。双翅一展，劲风大伤，视而不见直刺自己身体地七枝羽箭，双瞳放着敏锐的光芒，右手一探，直接捉住了最后方那柄恐怖的箭枝！</p>

噗噗数声起，那些箭刺穿了王羲的身体，只是他的身体在空中游动着。没有伤到要害部位。只是从肩下臂上穿过。</p>

哧地一声，最后那枝箭从王羲的右手中滑动着。就像是负着重力的车轮在粗糙的道路上碾压，带着一声极难听地摩擦声。</p>

夜空之中似乎升起一股淡淡的焦灼味道，王羲的右手被那闪电一箭的疾速磨的糊了，这种高温意味着怎样的高速？</p>

然则，那枝箭终于在即将刺进王羲眼窝前停止了，只有一寸。他就这样生生用一只血肉之手握住了这枝箭！</p>

他的人也已经如飞鸟一般掠到了燕慎独的身前，只有一尺。</p>

王羲闷哼一声，反腕，将箭尖插入燕慎独地心窝里，出手如电，避无可避。</p>

燕慎独踉跄着倒下，看着胸口的血与箭，看着面前这个浑身流血的暗杀者，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就这样箕坐在自己的营房前，身体无力地抽搐了几下。</p>

他忘了父亲曾经教育过他的事情，身为箭客，武器的有效距离决定了生死，自己还是离面前这人太近了。</p>

王羲喘息着站在他的面前，看着呼吸逐渐微弱的箭手，说道：“小箭兄，安心上路。”</p>

燕慎独直到死亡将至地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自己真地只是这个大时代里的小人物，不过擅箭者，死于自己箭下，何尝不是一个好归宿？只是……不甘心啊……他徒劳无功地运起自己全身地力量，向前伸去，想要抓住这个暗杀者，想要杀死对方，想要杀死即将到来的死死。</p>

指尖碰到王羲的腰带，触手处一片冰凉的血意，勾住了一件事物，小箭兄燕慎独终于力绝，喉中咕嘟一声，脑袋一偏，就此死去。</p>

王羲直起身子，松开右手，看着掌心间那一长道恐怖的焦痕，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插着的七枝羽箭，看着浑身的鲜血，忍不住痛楚，颤声自言自语道：“疼死我了……”</p>

他忍着疼痛，借着夜雪夜风遁出了元台大营，回到了山头上，拾起了那张青幡，再次消失于黑夜中。</p>

数月后，范闲知晓此次狙杀经过，沉默片刻，摇头叹道：“十三郎，猛士也，蠢货也。”<!-110-></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