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望川血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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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拦着我。”叶臻气息有些弱，说道，“晚了，就沉下去了。”</p>

她又潜游下去，借着水中微弱的光，寻找着船骸下叔伯们和寒轩的兄弟姐妹的尸首。眼泪融在水里，手脚已经有些麻木，但她仍是疯狂地拨水寻找着：不能让他们留在这里，她要带他们回家！</p>

几个水性好的孩子也缚着绳子一同下了水，大家一起在江中寻找，陆陆续续捞了尸体和头颅上来。</p>

叶臻不记得自己下去了十几次还是几十次——她水性最好，修为又高，一口气能在水下比别人能潜游得更深更远。</p>

她最后一次上来时，是被几个人一同拖上岸来的。她伏在地上，明显是脱力了，却仍是喃喃道：“我找不到……九叔……还有阿容……”她扶了一把树干，勉强跪坐起来，就又要往江里跳。</p>

一只手猛地拽住了她，“别去了！”</p>

眼前的少年正是阿容的弟弟，他已经下了七八次水，眼底充血，右足抽筋，不得不被拖上来休息。少年泪流满面，哽咽着说：“小姐，没有关系的……找不到就算了……你真的不能下水了！”他接过旁边人递来的披风，给叶臻披上，“……让别人去找吧。”</p>

真的没有关系吗？</p>

叶臻忍不住想要问出口。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即便她现在拼了命，也什么都挽回不了了……</p>

要怎么告诉他们，青城山是为报复叶家而来？而青城山也不过是被人利用当枪使！寒轩都不知道自己护送的是叶家人，是她害了他们啊！</p>

她甚至不能再表露出叔伯被害的愤恨，不能够为寒轩继续讨要一个公道！她不能让师门、让寒轩来陪她一起承担身份暴露带来的危险！</p>

她无法用更多杀戮来平息他们的怒火——她做不到继续杀人，用更多的鲜血来祭奠鲜血。</p>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杀人究竟是在讨要公道，还是在破坏公道。</p>

这仇要如何算得清楚，又要如何去报？</p>

可悲的是，他们说要报叶家的仇，但叶家何曾杀过他们的亲族？那不过是个天底下最荒诞的谎言啊！</p>

她多么想对所有人呐喊，叶家是冤枉的啊！</p>

可是她说不出话来，只是陷入了深深的痛苦自责里。她无法原谅自己，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越来越糟！</p>

她裹着披风，眼泪混着江水滴滴答答从湿发上落下，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不由得瑟缩了起来。</p>

彼时，酒楼里后来的杀手，都被寒轩驰援的人马解决干净了。逃出生天的客人用平生不曾有的脚力飞快地逃下了山，三三两两驻足在岸边作壁上观，窃窃私语着。</p>

“……是叶家余孽？天啊，君七姑娘怎么会和叶家扯上关系？”</p>

“谁知道呢？哎，我原先听说这留仙谷的七姑娘生性温良，谁想百闻不如一见，竟然是如此狠辣的角色！”</p>

“啊呀，混江湖的能有什么好货色，听说她也不住留仙谷的，怕不是被师门厌弃吧……”</p>

“真是的，招惹什么叶家，差点害死我们。”</p>

“还捞什么尸首啊……要我说，那种穷凶极恶之徒，就应该死无葬身之地！全喂了鱼吃才好呢！”</p>

“啊哟，要是真沉了江，你不嫌方才吃的鱼喝的水晦气？”</p>

议论声窸窸窣窣地传了进来，嗡嗡地炸响在脑中，牵动着沉浮了八年的记忆翻涌如滔天巨浪，叫嚣着似要将她整个人都吞没。</p>

叶臻在议论声与血腥味中漂浮，整个人昏昏沉沉。她呆滞了半晌，忽然嗤笑一声，从林舒安手里接过寒光刀，独身往重新亮起灯火的望川楼走去。</p>

一路台阶上或停或走的人们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路来，却又定定地看着她，好像要把她从里到外看得清楚明白。那些落到她身上的目光有鄙夷有厌弃有幸灾乐祸，也有一些惋惜与失望。</p>

叶臻好像全然没感觉似的。她一级级慢慢地走上台阶，身后嘀嗒下一路的水迹。她不时停步张望，皱起眉头。眼前错落有致的美景与刚才的血腥交替出现在眼前，她觉得胃里翻腾搅动，不由扶住了身旁的栏杆。</p>

魏平站在台阶最高处，背对着望川楼大门，神色复杂地看着她。</p>

叶臻抬起头来，扯开一个笑：“魏老板，真是好一出大戏啊。”</p>

看着那透着讥讽与杀意的笑，魏平目光稍稍波动，只觉得额角有冷汗沁出，说道：“若早知是叶家人，我绝不做这桩生意。”</p>

“是吗？搅乱了你的生意，还真是抱歉。”</p>

魏平只觉眼前一晃，一把刀就架在了他脖子上。</p>

叶臻凑近道：“我不喜欢兜圈子。说，谁指使你的？”</p>

“我……”冷冽的刀锋就贴在他的脖颈上。叶臻身上的冰冷和血腥味顺着刀身缠绕上他的身体。魏平打了个哆嗦，不敢轻举妄动，苦着脸说道：“我真不知道。”</p>

“你不知道？问你翠衣班的时候，你可是知道得很清楚嘛。”叶臻冷冷道，“酒楼出了那么大的乱子，我看你也不是很紧张。上头主家早就安排好了吧？说！主家是谁？”</p>

“你不都知道了吗……青城山。”魏平哆哆嗦嗦地说。</p>

叶臻手中刀锋压下去几分，“别给我废话！青城山杀人用得着兜这么大圈子？他们又是怎么知道叶家人行踪的？”</p>

“这……”魏平咬着牙不说，直到脖子上的血串珠似的滚落下来，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是……宁寿宫……”</p>

再次得到这个答案，叶臻心中也不免有些惊诧。宁寿宫？为何呢？还是大庭广众之下用的如此凶残的手段？把场面闹得这么大？</p>

她半信半疑，一把甩开了魏平，向楼内走去。</p>

一个时辰前精雕细琢的室内如今一片狼藉，桌椅翻倒，饭菜泼得到处都是。间或横陈着几具尸体，旁边还有劫后余生的家属在哭泣。</p>

那些人见到叶臻，都用愤怒又畏惧的目光看着她。他们怨恨叶臻让他们突遭横祸，又慑于外头传闻的她修为的可怖，不敢同她争辩。</p>

叶臻置之不理，只四处查看着。</p>

她最后来到了天字一号房间。满室的血污狼藉又唤醒了她一些从未忘却的记忆。</p>

这里除了那三具刺客的尸体，就只有一些分不清主人的人体组织和血迹。可以想见，在被带上船之前，他们已经遭受了非人的对待。</p>

叶臻不忍地别过头去，闭上了眼睛，靠在墙壁上重重地喘着气，终于还是没忍住又流下了眼泪。</p>

“小姐？”</p>

一声试探的呼唤，让她稍稍恢复了心智。</p>

她抹了抹眼泪，回头问道：“什么事？”</p>

“刺客已经全部解决。”楚义说道，“留了两个活口，小姐要审问么？”</p>

寒轩“仁义礼智信”五个兄弟中，“义”武功最好，性子沉稳，也最得叶臻器重。</p>

叶臻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吧。”</p>

隔壁一间包厢里，两个刺客被扭脱了下巴，五花大绑着。旁边围了一圈战士，个个怒气冲冲。</p>

叶臻抠掉了两人牙缝里塞的毒药，又把他们下巴接回去，冷冷问道：“谁派你们来的？”</p>

她的语气平淡极了，倘若不是她的手还在颤抖，真要让人以为她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p>

那两个俘虏方才见了她杀人的架势，又见她一身的红白浆，目光都有些畏缩，没有说话。</p>

“不说？”叶臻挑眉，短刀猛地刺入其中一人的大腿，他“嗷”一声大叫，仍旧死扛着不说。</p>

叶臻此刻没有什么耐心，毫不留情地将短刀一拧，直接削下大半块大腿肉来。</p>

剜肉剧痛之下，那俘虏的脸都青了，被巨大的疼痛淹没，说不出话来。</p>

叶臻用刀尖挑起一半的肉，啧了一声。</p>

鲜血淋漓，旁边那人却是忍不住了，大叫道：“是……是宁寿宫！”</p>

又是宁寿宫。事不过三，叶臻不由皱眉，却仍是冷笑道：“你骗鬼呢？”</p>

“不……不骗你的。就是宁寿宫。国父亲自下的吩咐。”那人哆嗦着说，“不信你看我的腰牌。”他被绑着，像条蜈蚣一样拼命地扭着，脸上满是恐惧之色。</p>

叶臻拿过来一看，还真是宁寿宫的制牌。她心下一跳，继续问道：“国父的吩咐是什么？杀人为何还要虐尸？”</p>

叶臻吐出“虐尸”二字时浑身都在发抖，若不是还有几分神志，恨不得将眼前二人碎尸万段！</p>

“这……国父喜欢，就吩咐了。”那黑衣人哆嗦着，似乎也有些无奈，“国父喜欢的东西多了，不仅虐尸，还有jiān尸……”</p>

叶臻一阵反胃，恶心之余还有怒火在熊熊燃烧，“你还有什么证据？”</p>

黑衣人没想到她还要证据，想了想，说：“这望川楼就是宁寿宫的产业。”</p>

叶臻沉默。</p>

黑衣人便知道她还不满意，于是说：“你们刚才杀了那么多人，随便砍下一个头带去，宁寿宫知道是自己的人。”</p>

“带下去，关起来。”叶臻站起身，吩咐道。</p>

她没有去取别人的头颅，只是抓起那块宁寿宫的制牌，夺门而出，丢下一句话：“回去等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