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三次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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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从二人在屋檐上一路飞奔，倏而脚下传来一阵猛烈的摇晃。玄天承当先停住脚步，压低身子趴伏在屋脊上，玄朗紧随其后，二人皆看见眼前屋瓦震得夸夸作响。</p>

“地动！又是地动！”嘹亮急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在街坊邻里间传递，声声绵长；继而便见大大小小的房子里冲出成千上百的人，因为夜已深，许多人衣衫不整，有些老人是被后生们直接抢出来的，原本已经入睡的孩子经此一吓，哭声震天。</p>

“又？”玄天承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回头问玄朗，“之前也有地动？”</p>

“这应该是第三次了。”玄朗蹙着眉头，在一片嘈杂中分辨出远处青龙寺悠扬的钟声，沉吟道：“这地动……好像是有规律的，两次中间间隔四个时辰——这次摇得比之前厉害多了。”</p>

一些结构不稳的房屋已经开始倒塌，躲闪不及的人顷刻被压在了废墟底下。玄天承拳头松了又紧，最终选择了不露面救人，只在手中凝结数道灵力，使了暗劲射向四方，电光火石间改变了木梁和条砖砸落的方向，为人们挡去致命一击。</p>

地动还在继续，以玄天承的目力可以看见，栖霞山上震动最为剧烈，草木摧折，山石滚滚；东海岸边，巨浪翻卷，顷刻间摧毁了海防工事和船只房屋，吞噬了数以千计的生灵。他只觉呼吸被紧紧扼住，再顾不上等地动停歇，一把拽起玄朗，继续往栖霞山方向赶去。</p>

夜已深了，归来山庄桃源小院灯火通明，穿着朴素面容普通的无极阁影卫进进出出。驻军总兵也带着几个亲兵将大本营设置在这座院子里，与梁王苏凌远原先派驻栖霞山的金吾卫，并淑和公主带来的亲卫，正一同在正房厅中商谈。</p>

“请再试一次吧。”总兵熬红了眼睛，魁梧的身躯佝偻，痛苦地捂住脑袋，“属下知道难，论牺牲，最多的还是我的兄弟，我怎会不知……可如若你们都进不去，便再无人能毁掉那个东西了。”</p>

影卫、金吾卫和亲卫们纷纷沉默。仔细看去，他们身上或多或少皆有负伤，有的人半身都缠着绷带，腿脚打着石膏。后院里头还有大夫忙碌，照顾着呻吟不止的伤兵。</p>

走得最深的士兵带出消息，说那个自毁装置会在十六个时辰之内让宣城夷为平地，让海啸吞没江州。他说完这话便咽了气栽倒在地，后心插着三支折断的箭头。一批又一批，数不清的牺牲交接着换出了寥寥语焉不详的信息，流血和伤亡凝结成人们头顶散不开的阴云。大家都听见了总兵的话，可无人敢赌，下一次，究竟仍是无谓的牺牲，还是博得的奇迹。</p>

或许，他们应该另想出路？</p>

总兵手中压着一份文书，左下角已经盖上了公主宝印。他抓着自己半白的头发，指甲深深抠进木桌的裂隙，半晌吐出一口气，叫来自己的亲卫：“即刻将此文书送至宣城府衙，请陆知府批复。倘若今夜子正我们仍未成功，请他组织人手，按文书上所言，护送全城百姓撤离。我已修书一封，请求各府县出兵援助。”</p>

其实，得知自毁装置存在时，总兵就做了两手准备，一面让自己麾下士兵以及影卫们尝试进入，一面差人去留仙谷请人。奈何不赶巧，青云仍在闭关，谷中只剩下读书的老五君释和修为浅的老六君逸。其余的小门派，也不能轻易向他们透露山中的详况。总兵咬咬牙，分别叫人送信给了女帝和梁王，那两位虽然是顶尊贵的人，但若是实在没有办法，也只能请他们以身犯险了。</p>

眼下距离第一次地震已经过去将近八个时辰，还剩下一半的时间。</p>

归来山庄里的人自昨日救了鹿鸣书院一行人之后，便一直处在风暴中心。这一日，山庄的日常生活几乎停摆，青壮力自发跟着军队去爆炸和山体滑坡的地方救人，女眷们则负责所有人的伙食，连平日里喧闹的孩子都仿佛一下子沉稳了许多，跟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然而，格外剧烈的震动还是让大家感到惊惶不安，时不时就有人来小院门口打听消息，人传人地又生出无端的谣言，愈发引起了恐惧与躁动。有些人已经收拾了包袱，连夜驾着驴车牛车赶下山逃出城去。</p>

朝氏一家都没有走。朝氏和赵氏几个做了宵夜，与公主的侍女们一并端到院子里，让顾不上吃饭的人们多少垫垫肚子。</p>

等他们吃完收拾碗筷的间隙，朝氏穿过厅堂进入后院，掀开帘子走入小屋，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焦臭味扑面而来。</p>

床上躺着一个人，但准确来说，已经没有人的样子，就像是一块焦黑的炭，原本手脚的位置只剩下了黑红色流脓的断口，腹部也开了一个大口，里面破碎不堪。那人闭着眼睛，完全毁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是还在痛苦地喘气，喉咙里发出风箱一样的声音。</p>

朝氏不知道那人经历了什么，尽管听将军们说这是位英雄，但还是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和生理的恶心，即便是当年战乱中，她也不曾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她在角落里干呕了半晌，才鼓起勇气走近了，却在看见那人胸前的弧度时，忍不住惊呼出声。</p>

这竟是个女子。</p>

朝氏心中一下子涌起千万般情绪，闭上眼睛，想象这或许曾是位如花似玉的妙龄姑娘，又或许是英姿飒爽的江湖侠女，这样想着，一下子就不害怕不恶心了，眼泪却一下子喷涌出来。</p>

“姑娘，你千万要撑住……”朝氏极小声地说，从陶碗里沾了水润着她的唇，又颤抖着为她上药，尽管看得出来，这样的伤势，任凭神仙在世都救不了了。</p>

忽然，朝氏看见那人的嘴唇在微微颤动。她附耳过去，听得极其轻微的几个字：“属下……愧对主子重托……”</p>

朝氏听得心酸，下意识想要安抚她，却无从下手，也再没有听到更多的话。</p>

“七姑娘来了！”门外突然有人高喊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激动。接着人声便嘈杂起来，七嘴八舌地似乎是在跟人飞快地讲述当前的情况。</p>

朝氏抬头，就见一人猛冲进来，身后带起一阵劲风。</p>

来人正是叶臻。她出发时是早上，一路朝宣城狂奔而来，不曾听闻福兴茶馆和百草堂被砸的事，故而直奔归来山庄。</p>

连日奔波，又风尘劳顿，叶臻脸色有些苍白，但眉眼却极为锐利。她看一眼床上躺着的人，手紧握成拳，勉强维持着温和的神色，对朝氏说道：“姑姑，劳烦你了，这里交给我吧。”</p>

朝氏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但她有分寸，留下伤药便转身出去了，出门前忍不住又回头看，深深叹了口气。</p>

叶臻坐到床边，看着那惨烈的伤势，抿紧了唇。她指尖捏了个灵术，轻轻将手指放在女子眉间。师父青云先生的疗愈术，她学得不精，然而此刻，她即便会再精妙的术法，也无法挽回女子飞速流失的生命了。</p>

叶臻知道，这是女帝选出的潜入日照峰控制军火库中枢的人。</p>

术法加持下，原本气若游丝的女子睁开了眼睛。那双翦水秋瞳里，忽地出现了震惊、防备；她全身也紧绷起来，挣扎着嘶声问道：“你是谁？”</p>

叶臻没有说话，亮出身上的腰牌。</p>

女子挣扎地更厉害了，只是这一次，眼睛里忽然燃起了狂热的光，“大小姐……属下等到您了……”她说着，剧烈呛咳起来，呕出大块大块的血，她却毫不在意，只是掉眼泪，“属下对不起主子，毁了中枢，却不想东耳室另有炸药，炸药爆炸，自毁装置启动……”</p>

“中枢、东耳室和自毁装置，分别在哪个位置？”叶臻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展开给女子看，图上画的正是在三清堂书房密室看到的日照峰山体模型内部平面图。</p>

女子看到那张图，瞪大了眼睛，眼泪也愈发汹涌了。她动了动肩膀，叶臻看出她的意思，伸手轻轻扶住了她，让她侧着支撑起身体，用残缺的手臂在图上点了两个位置，又费劲地说：“自毁装置……属下不知……大家都没有找到在哪里，但范围已经很小了，大概……”她伤口流下的脓血，浸润了一片区域，“就是这里了。”</p>

“我记住了。”叶臻点点头，将图纸用灵力烘干，收进怀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