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柳禾番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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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娘学厨，做好多好吃的，再也不怕饿肚子。</p>

娘哭着拍我脑袋。</p>

“蠢蛋，你见哪家饭馆愿意收留厨娘？都是大户人家才舍得请啊！进了人家的门，你的命就不由自己做主了！”</p>

我不知道自己做主的命是什么样的。</p>

大厨房是天下最好的地方。</p>

我娘在白案后面忙碌。</p>

脸上有汗，身上有面，可她闪闪发光，比庙里的菩萨还好看。</p>

突然有一天，娘晕倒了。</p>

大家这时才发现，她围裙底下的肚子已经那么大。</p>

不是偷吃变胖。</p>

而是揣了个娃娃。</p>

4</p>

祖母带人摸到厨房，要把娘拖回家。</p>

我急得上蹿下跳。</p>

平时对娘笑脸相迎的人，全都在看热闹。</p>

厨房管事的女儿出来跟祖母道喜。</p>

恭喜我家即将添丁！</p>

娘被那些人抓着，摘去罩衣之后，她的肚子就像要炸开的大西瓜。</p>

“都别拉我！我还要给小姐做馄饨，我不回家！”</p>

管事的女儿用手绢捂着嘴笑。</p>

“柳保家的，这是给主子们做饭的厨房，不是你的产房！肚子都这么大了，你藏着掖着，是想把孩子生在咱们干活的地方吗？”</p>

我娘被撵回家了。</p>

通铺空出一个位子，婶婶们让我睡。</p>

我身子短，床位有一半是空的。</p>

她们就把厚被褥堆在我头顶。</p>

明明没碰到我，却像好多座大山，让我喘不过气。</p>

我梦见娘背着蓝布包裹，脚步轻快，从萧家后门进来。</p>

梦里，她肚子是平的，人是笑盈盈的。</p>

“小禾等急了吧？娘回来了，明天教你做馄饨！”</p>

从此，我得空就去后门等着。</p>

她一直没有来。</p>

5</p>

娘回家的第二个月，弟弟出生了。</p>

我想去看他们，管事不让。</p>

婶婶们说，他是怕我人小，恋家，出去就死活不肯回来了。</p>

这才干了一个月，我那点烧火的工钱，根本不够抵我爹从萧家拿走的银子。</p>

娘托人捎进来一个红纸包。</p>

打开一看，是狗牙。</p>

新生的小孩子佩戴狗牙是辟邪的，家里再穷也要讨一个来。</p>

我家不是最穷的。</p>

可我没有属于自己的狗牙。</p>

今年，娘把弟弟戴的狗牙偷偷给了我。</p>

她愿我在萧家一切安好。</p>

娘再也没回大厨房。</p>

站在她过去那个位置给小姐包馄饨的人，早就变成管事的女儿了。</p>

6</p>

我在大厨房烧火的第四年，娘生了个妹妹。</p>

管事夸我性格稳重，不像普通小孩那么跳脱，不服管教。</p>

炒菜的婶婶最喜欢让我烧火。</p>

我被烫过很多次，终于能烧出正好的火候。</p>

非得是这样精准的火候，该大的时候大，该小的时候小，婶婶才能炒出最好吃的菜。</p>

她把赏钱分给我三串铜板。</p>

“婶帮你说过话了，这次你能回家看看，午饭前必须回来，婶这个灶台啊，离了你不行。”</p>

我郑重地答应她。</p>

终于，我见到了娘。</p>

四年不见，她瘦成一把枯柴，说话软绵绵的。</p>

生过妹妹的肚子竟然还鼓着。</p>

我听见她叫我小禾，竟怀疑她在肚子里藏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猫。</p>

妹妹更像小猫。</p>

不过她很可爱，会朝我吐泡泡。</p>

弟弟跟在我身后，像个小尾巴。</p>

我给他钱去买糕吃。</p>

他吸溜着口水，把脏手藏在身后。</p>

“不，不吃糕，娘不让。”</p>

“姐姐同意你吃。”</p>

他还是摇头。</p>

“娘说，姐辛苦，姐姐给钱，不要。”</p>

我抱着他们大哭一场。</p>

中午又回去烧火。</p>

炒菜婶婶笑我今天发挥不好，眼睛都被烟熏红了。</p>

我说，妹妹可怜，我难受。</p>

“婶知道！你家有个顶梁柱了，再生一个估计养不起！你娘是偷着生的，那丫头胎里弱，能养到十岁就算烧高香咯。”</p>

7</p>

妹妹走的那年，是六岁。</p>

只比我们的大姐姐大一岁。</p>

那时候我已经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p>

人家看我体面，却不知道我的月钱全被爹截走了。</p>

我甚至卖了萧家给丫鬟们做的棉袄，还是不够给妹妹治病买药。</p>

娘这些年操持家务，累白了一头乌发。</p>

为了给妹妹下葬，她去给人洗衣裳，一头摔进河里。</p>

爹不肯花钱捞尸体。</p>

下游的人捞了，逼他把娘带走。</p>

他嘬着小酒，到底舍不得给娘和妹妹买一口薄棺。</p>

我曾经为一碗鸡油拌饭，敬慕小姐多年。</p>

接到娘的死讯那天，我哭不出来。</p>

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娘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吗？</p>

还是她撑不下去了呢？</p>

我环住膝盖在黑暗里发抖。</p>

忽然想到，娘始终没来得及，教我做那道小馄饨。</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