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篇 思念（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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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灌木的叶子也开始干枯凋落起来；还有那些杨树、榆树、槐树、桑树和杂树……在萧瑟的秋风中，也开始落叶纷纷。</p>

山坡上的枫树，经过一场寒霜之后，叶子都变得红通通的，鲜艳如火。远远望去，一派““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景色。</p>

天上，一行一行的大雁都在高声鸣叫着，它们就像凯旋的战士那样，由北向南飞去。</p>

天凉好个秋。</p>

秋天——金色的秋天，正是收获的季节，田野一片金黄。</p>

羊草沟里，人们都在忙着收割庄稼。</p>

我和我爹、我妈也都挥动着镰刀，笑逐颜开地在我们家的高粱地里收割着。</p>

我们把撂倒的高粱捆成一捆一捆的，再把它们树成“拳”，一堆一堆的戳在地里——只等高粱“拳”上的高粱晒干了，再把那些红乎乎的高粱穗子都用“把子（一种切割秫秸秆儿的刃具，握在手中，用大拇指操纵）”掐下来，捆成一个又一个的高粱头子，然后用驴车（有时候儿也使用““驮子”或者干脆用扁担挑）把高粱头子运到场院去打场。</p>

我和我爹、我妈收割完了高粱，我们又带着丰收的喜悦，马不停蹄地开始收割苞米。于是，在我们家的苞米地里，又出现了左一趟、右一趟的包米铺（Pū）子……</p>

这时，我大姐、我二姐、我三姐和我四姐纷纷捎信儿来，问，需要不需要她们回家来帮着扒苞米？我爹和我妈一听，赶紧托人捎回信儿说：</p>

“不用，家里的活儿俺忙得过来。”</p>

他们这是言不由衷的话。</p>

我知道，其实，我爹和我妈都巴不乐得地希望四个闺女能一齐回家来帮着忙活几天。</p>

可是，我爹和我妈都是要强的人，又都心疼儿女，所以，他们宁可自己多吃苦，多受累，也不愿让儿女们多吃苦，多受累。</p>

这几天，我亲眼看见，我爹和我妈在地里扒苞米时，都累得直不起腰来，两双粗糙的手，指甲盖儿都磨破了，夜里睡觉时，还都累得直哼哼呢。</p>

当然，我也累得腰酸手疼。</p>

但是，我年轻，只要一歇绷儿，很快就能缓过乏来；我爹和我妈的身体跟我就不一样了。</p>

每当干完活儿了，他们起身直腰时，都会显得十分费劲。</p>

这时，我心里就会发热，真想伸手给爹妈捶捶后背揉揉肩。可是，转念又一想，“这回就算了吧，反正日子还长着呢。”</p>

（七）</p>

冬天来了，雪花儿纷飞。</p>

我们羊草沟因为是坐落在山窝窝里，冬天日照低，那暖融融的阳光都被四周的大山给挡住了。</p>

所以，积雪不容易化，天气也特别冷。往往一入冬，还没到“腊七腊八、冻掉下巴”的时候儿呢，各家各户屋子里的大山墙上，就都结上了一层亮晶晶的白霜。</p>

尽管如此，在春、夏、秋、冬这四个季节中，我还是喜欢过冬天。</p>

因为冬天能给我带来很多的乐趣。</p>

小时候儿，一到冬天，我就会和狗剩儿、偏头、二埋汰他们一起，到河套里去滑冰爬犁，打“冰猴儿”玩儿。要是下雪了，我们又会凑到块堆儿，或打雪仗玩儿，或堆雪人玩儿。</p>

长大以后，我告别了那些儿童游戏，开始兴趣盎然地下兔套。</p>

我会下兔套。</p>

本来，对于下兔套的技巧我并不掌握；后来，是二埋汰手把手传授给我的。</p>

你别看二埋汰身上埋汰，下兔套的手脚可干净利落。</p>

每年冬天，他都能亲手套住几十只野兔。</p>

他把那些死兔子一只一只的都挂在房檐下攒着，等到过年跟前儿，他才眉开眼笑地把那些直挺挺的死兔子一 一摘下来，分期分批地拿到王家集去卖，用得到的钱打点自己，买些穿戴和鞭炮啥的，好让自己高高兴兴地过大年。</p>

自从我学会下兔套之后，二埋汰套兔子的数量逐年递减，大有“老太太过年—— 一年不如一年”之倾向……当他发觉是我抢了他饭碗里的饭时，他就有些懊悔地对我说：</p>

“山娃，我算服你了，兔套下得比我还好。唉，这回我可知道‘教会徒弟、饿（nè）死师父’这话是啥意思了？”</p>

这是雪后初晴的一个早晨。</p>

天刚蒙蒙亮，我就开始穿衣裳。</p>

这时，我爹和我妈早都起来了。</p>

我爹正拿着一把大竹扫帚，猫着腰，在当院“哗哗”地打扫地面。</p>

我爹虽然没啥文化，斗大的字不识一筐，他却有一本《朱子家训》线装书。对于书中的开篇语“黎明即起、洒扫庭除”那两句，他十分信奉。从我记事起，每天一大早，我爹起来的头一件事，就是“洒扫庭除”。</p>

我妈正在外屋地烧火做饭。</p>

我端着洗脸盆走到外屋的水缸前，正要拿瓢舀水，就听我妈说：</p>

“山娃，少68凉水，暖（nǎn）壶里有热水，你多兑点儿，今儿个冷。”</p>

我答应一声，转过身来。</p>

只见我妈坐在一个木墩子上，拿着烧火棍，在灶坑前一把、一把地往灶坑里添荆条柴禾。灶坑里，柴火正旺。那红通通地火光一闪一闪的，映照在我妈那慈祥可亲的脸上，叫我觉得心里暖洋洋的。</p>

我洗完脸，把搁在柜盖上的棉帽子拿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戴帽子。</p>

我妈见我要去上山下兔套，就叮嘱我说：</p>

“山娃，出去多加小心哪！道上那些雪都冻成冰了，可光了，你走道儿可别逮个前趴子啊！”</p>

“妈，我知道。”我答应着，走到当院。</p>

这时，我爹已经打扫完了院子。</p>

只见他撂下扫帚，又拿起扁担挂上两只水筲就要去挑水。</p>

我急忙叫道：</p>

“爹，你上屋里歇着吧，我去挑水。”</p>

我爹一听，嘿嘿地笑了，说：</p>

“不用，爹不累慌。山娃，等多咱爹挑水费劲了，你再挑。”</p>

说罢，他笑呵呵地挑起水筲走出了大门。</p>

我们羊草沟羊草多，水井少。有史以来到如今，屯子里只有一口水井，距离我家挺远，在二埋汰家的附近。屯子里所有的人家吃水，都要到那里去挑。</p>

我见我爹挑水去了，我就到仓房去拿镰刀和兔套。</p>

今天，我准备上山踅摸一条新兔子道，再增设一路兔子套。</p>

我从仓房拿出镰刀和一把新兔套，出了大门，边走边想，“我爹说得对：现在他挑水不费劲就让他挑吧；等往后他岁数再大些，我就不让他干活儿了，让他搁家里好好地享清福……”</p>

我正边走边想呢，忽然，看见二埋汰风风火火地从远处跑了过来。他一发现我，立刻就没有好声儿地喊道：</p>

“山娃！山娃！不好啦，你爹死啦！”</p>

“你爹才死了呢！”我大声骂道，气不打一处来。</p>

哪知，二埋汰却不生气，他站住了，大声说：</p>

“我爹没死，我爹正往起扶你爹呢！山娃，你爹真死了，他正搁俺家大门前躺着呢，是摔死的，都没气儿了！”</p>

当我确信二埋汰说的是真话时，立刻我的脑袋里“轰”地一下，天旋地转，我昏了过去。</p>

（八）</p>

我爹死了——他是挑水时一步没迈好闹个仰八叉摔死的。</p>

据目击者二埋汰他爹老埋汰说，当时，我爹挑着一担水，在井旁那起伏不平的石阶小道儿上走着走着，忽然脚底打滑，一个仰八叉跌倒在地，后脑勺正磕在一块青石台阶上……</p>

（九）</p>

我爹的不幸去世，给我带来了无法弥补的损失！我就觉得心里空荡荡地，像是缺了一块肉……</p>

埋葬完我爹，我大姐、我二姐、我三姐和我四姐在家里呆了几天之后，都哭天抹泪地走了。</p>

我们家变得冷冷清清，就剩下我和我妈相依为命了。</p>

我妈今年六十三岁，已经白发苍苍。</p>

我妈是一位非常刚强的母亲。</p>

我爹死后，她见我痛不欲生的样子，就含悲忍泪地劝我：</p>

“山娃，别难过了！妈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p>

“不……不是！”我忍不住抽泣道，“妈，我……我……不是孝子！我要是孝子的话，我爹……就……不会……不会……摔……摔死了！”</p>

我说这话的时候儿，脑海里又浮现出我爹挑着沉甸甸的羊草、颤颤悠悠地从我洗澡的水坑前走过和他每次干完活儿时一边缓慢地直腰一边自己反手捶打后背的情景……我的心里不禁充满了悔恨与内疚。</p>

假如，那次我要是接过羊草担子，替我爹挑上一程；假如，我爹干完了活儿慢慢起身的时候儿，我要是帮他捶捶累弯了的腰……那该有多好啊？</p>

那样，至少我不会像现在这样痛心疾首、悔恨交加了。至少，我心里还会有一丝宽慰……可是，对于我来说，那一切都晚了！</p>

“山娃，你咋发愣啊？快告诉妈，你在想啥？”我妈忽然问道。</p>

我回过神来，不知说啥好？看着白发苍苍的母亲，我的心头一热，情不自禁地说：</p>

“妈，你累了吧？我……给你捶捶背……揉揉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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