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梨园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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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雨到今晨才停住。</p>

汴京弹子石街逐渐热闹起来，算命先生坐在草蓬下给客人测字算吉凶，挑竹筐送货的坐在湖边台阶休息，堂倌好心送来个蒸饼给他吃，不远处有着几个人在樊楼窗侧吃酒，边笑边聊。</p>

乞巧之后，倒也没有当日那般人流熙攘，此刻大皇子府邸之内芙蕖院更是多了不少伺候之人。</p>

“殿下，詹嬷嬷昨日也不是有意要说那些话，她只是为殿下着想，殿下子嗣从妾腹中出生，到底是比不得旁人金贵的，妾明白的。”芙蓉依偎在纪烨煜怀中，眼中泛着泪光却极力忍着。</p>

芙蓉受伤不轻，更是流了不少血。腹中子嗣也是险之又险才保住，纪烨煜心中怎会没有疼惜之意。</p>

她原以为纪烨煜发现她动了书房的书信才会中了毒，未曾想过书信无论是谁碰到都会中毒。</p>

姑娘说了骨凋蛊可以制衡毒素，两相抵消。</p>

芙蕖院的婢子折了芙蓉花插在厅堂屋中，娇艳欲滴如绯红霞锦，便是看着也能让人心情更好些，窗外吹来的风都是甜的。</p>

纪烨煜轻柔擦去怀中人的泪，更是将人搂紧了几分，真心道：“蓉儿不必想这么多，你心思单纯又不懂得周旋，自然是让詹嬷嬷对你不好，不过往后不会了。”</p>

“殿下不必为了妾得罪詹嬷嬷，那是殿下母后留下的人。”芙蓉眼中泪光闪闪，后面的话哽咽到说不出来，纪烨煜只余心疼。</p>

纪宴霄也是今晨才从大皇子府邸回安乐殿，回来时庭芜眼尖瞧见他肩膀上一只蜘蛛趴着，还好一番欢乐说辞：“岂能无意酬乌鹊，惟与蜘蛛乞巧丝。”</p>

“喜蛛应巧，得巧瑞兆，是吉事啊！”</p>

“殿下！姜姑娘，满初姑娘，趁着好兆头，昨日有人给了我几张梨园的戏票，咱们去听戏呗！”</p>

“免费的！”庭芜似乎觉得最后一句比较重要，加重了语气。</p>

姜藏月抬眼望向说话的少年，后者笑得咧开一口白牙，有些像廊檐下三瓣嘴的兔子。</p>

七夕后梨园开场戏，她总算想起几分。</p>

眼前少年眉眼多了几分模糊，又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视线里是长安候府内的阿姊阿兄。</p>

她看见灯火葳蕤的侯府内，婢子往来穿梭，中庭的池子里放了祈福金莲灯，犹如碎金点点映入心间，慢慢在眼中拼凑成了大哥含笑的眼。</p>

她猛然掌心攥紧。</p>

大哥也是爱听戏的，是以每至梨园开戏的时候，大哥都会拉着二哥三姐姐抱着她一起去梨园听戏，戏子咿呀声她年岁尚小听不懂，便会抱着一串糖葫芦跟着摇头晃脑。</p>

“你也能听得懂上面唱的什么？当真是人小鬼大！”二哥姜永揉揉她的脑袋一脸惊奇：“我们家月儿是当世奇才！”</p>

姜藏蔓忍不住拍桌笑出声：“月儿跟我说了，摇头晃脑名为韵。”</p>

姜永觉得有些意思，干脆跟着一起晃脑袋，也不嫌幼稚：“月儿看二哥晃的标不标准？”</p>

戏唱过半，姜藏月指着戏台上不解扭头问大哥：“大哥，为什么大将军倒啦？他是死了吗？”</p>

“因为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青年爽朗磁性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p>

姜藏月一张圆乎乎的小脸上还是不解其意。</p>

姜策干脆将小小玉团子抱在膝上：“大哥给你讲一个故事。”</p>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可爱的小兔子，它背着青草要去远方找亲人，找到亲人再快乐待在一起。”</p>

“路途太远了，它背着的青草在路上就不安全了，还有其他小兔子问它要去哪里呀？”</p>

“小兔子说它要去找亲人，找到亲人才能和亲人分享最好吃的青草。”</p>

“其他小兔子也送了她不少青草，说这些也送给你啦。”</p>

“还有些小兔子受伤了找不到亲人但也走不动了，向它讨要青草，于是小兔子不忍心也给了它们一些。”</p>

“可是路上还是有人欺负它，抢它的青草，小兔子挨了打也受了伤，青草也没剩下多少了。这个时候抢了它青草的兔子谎称它们才是要寻找亲人的人。”</p>

“小兔子被人驱赶谩骂，被抢之人反倒成了抢掠之人，鸠占鹊巢没有人理解它。”</p>

“可小兔子又怎么会放弃呢，青草丢了就重新捡起来，被打了就养好伤继续走，屋漏偏逢连夜雨，背篓也破了。”</p>

姜藏月听得捏紧小拳头，很紧张：“那小兔子有找到亲人吗？”</p>

“小兔子没有找到亲人，因为一场大病死了，可小兔子帮助的那些人都找到了亲人，阖家团圆。”姜策为这个故事盖棺定论。</p>

小玉团子姜藏月很嫌弃：“大哥讲故事一点都不好。”</p>

姜永大大咧咧夺过话题：“大哥讲故事不好听，那月儿听二哥讲故事，从前还有只兔子......”</p>

姜藏蔓笑着递过去她没吃完的糖葫芦：“只是故事，咱们又不是那兔子，早些回家爹娘等着呢。”</p>

是啊，他们不是盒子里的兔子。</p>

可他们也是盒子里的兔子。</p>

或者说，长安候府成了背着背篓的兔子。</p>

父亲有错吗？是他忠君爱国的忠义之心错了吗？是挚友之心错了吗？还是为了保护百姓错了？是满腔信任的心错了吗？</p>

好像都错了，又好像都没错。</p>

“青衣。”</p>

青年不羁慵懒的声音自虚无响起。</p>

“常府上下三百口一个不留！”</p>

雨夜里，黑衣青年抬手下了令，无数鲜血混合雨水流淌在大街之上，而她就是行刑的刽子手。</p>

忽有一阵风吹来，吹过破烂府邸与眉眼之间，风中似乎有什么模糊了视线，再睁眼时过往种种不复存在，面前只剩少年狐疑的脸。</p>

“姜姑娘不想去听戏啊？”庭芜又问了一句。</p>

“去。”姜藏月声音寡淡。</p>

纪晏霄眸子有一瞬落在她身上。</p>

昨夜去了纪烨煜府上谈事，正巧想着有些事说一下，就见庭芜不过问了一句去不去听戏，她却愣神。</p>

他抬眸间就见到了这样一幕，明是和煦秋日，眼前少女却彷佛冬日枯死的白梅，又在一层层冰沁白雪下压得再不见天光，直到恢复成一潭死水。</p>

纪晏霄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庭芜去安排马车。</p>

待上了马车后，姜藏月看见几案上摆着一盘红艳艳的山楂果顿了顿，纪晏霄笑道：“昨日采买的，味道不错。”</p>

须臾，姜藏月眼眸从山楂果上移开。</p>

“七夕后是梨园的开场戏。”他顶着那张温良的脸说话：“姜姑娘从前可看过？”</p>

听得这么一句问话，姜藏月摇头，梨园开场戏每年不同，她自然没有每一场都看过。</p>

半柱香后抵达梨园，园中仆人牵走马车，姜藏月跟着纪晏霄往里走，庭园秋深，花瓣成尘，台下满堂喝彩，雅间三两客，品茶含笑寒暄。</p>

在园中仆人的带领下，两人到小一些的雅间坐下，庭芜拽着满初去大堂凑热闹。</p>

梨园跟茶馆到底是不同的，雅间里燃着熏香，桌上足足五六种精致糕点，泡的茶为敬亭绿雪，外形如雀舌，挺直饱润，芽叶相合，不离不脱，全身白毫。</p>

纪晏霄唇角扬起笑泡茶：“宣城敬亭山产的敬亭绿雪，尝尝。”</p>

姜藏月轻抿了一口放下杯盏。</p>

茶汤品饮起来香气浓郁且鲜味浓，顺滑且毫浊明显，有翠云缭绕之感。</p>

纪晏霄情绪平和，见她放下杯盏，将戏本递给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