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沉水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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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夏交接的月份，沉水寨热闹非凡。</p>

长临五年，临安的沉水寨又拐来了不少孩子。</p>

白日里下起了雨，雨珠沿着翘脚木质高楼垂落，溅在地上，滴滴答答不见停，高楼里隐约可见不少关在笼子里的孩子，偶尔有闹腾的哭喊声。</p>

惊雷骤雨好一阵才停歇下来，雨水让地面更加泥泞了，不少神色欢喜，身着叮叮当当彩色衣裙的小姑娘在各个笼子前挑挑选选。</p>

沉水寨的风俗，找郎婿要从小培养。</p>

而姜藏月混入沉水寨就是接了任务调查失踪的富商之子，她目前的身份是顶替成了沉水寨寨主的女儿。</p>

八岁的姜藏月身子瘦弱堪比六岁。</p>

顾崇之说她杀不了人，也只能接这样的任务。</p>

她离开汴京据点，跟着走镖的商人，装乖扮可怜惹得旁人怜悯，混着吃食跟着镖队才入了临安沉水寨。</p>

雨势有复起之势，小姑娘头上带着沉水寨特有的银饰头环，身着彩衣，脚上系着带铃铛的红绳，瞧着便像金尊玉贵娇养的小女娘。</p>

姜藏月跟在寨主身后，目光掠过一间间翘脚高楼在寻找着失踪的富商之子。</p>

半月前，富商携一千两黄金求上四门据点，只为寻得失踪的独子。是以姜藏月接了这个任务。</p>

可根据搜罗的消息，富商之子最后一次出现的位置便是在临安城沉水寨附近。她废了好大的劲儿才踏着泥泞上了沉水寨，打晕了寨主的女儿藏起来，熟练将自己伪装成她的模样。</p>

过了好几间吊脚楼又到了一个笼子前，笼子里只有一个小胖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脸上黑黢黢的，哭着喊娘。</p>

这也不是她要找的人。</p>

姜藏月假意踩到石头崴脚。</p>

在寨主看过来时，连忙挂上委屈的神色，指了指自己的脚踝，表示坐一会儿就好了。</p>

寨中今日挑婿之事很重要，是以多嘱咐了她几句，便离开和寨子里的村民一起忙活开来。</p>

顾崇之给的这张人皮面具最多只能维持两日。</p>

所以她的任务也只有短暂时间完成。</p>

超过两日任务失败她承担不起。</p>

顾崇之总会说完不成任务留着他们的命也没什么用处，但就算没要他们的命，也差不多了。</p>

姜藏月十次任务里总会有四五次失败，是以四门的水牢她也被锁过好几回。</p>

水牢里的水脏污恶臭，不时有毒蛇和老鼠横行霸道，她不仅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让自己睡死过去，还要提防毒蛇撕咬要了她的命。</p>

甚至有一次不小心睡过去，毒蛇爬到她身上才发觉，她只能如同走投无路的囚徒，绝处求生与毒蛇拼命。</p>

但水牢她也是能承受的，更多时候，顾崇之会让她在梅花桩子上罚站。站上一日不许动分毫，这才是难受。</p>

碰上大雨的时候被淋得眼睛都睁不开，那时候脚上功夫不足就会从梅花桩子上摔下来，摔得鼻青脸肿，好长时间见不得人。</p>

后来她学聪明了，每次站梅花桩的时候就去想一些过去的事情。</p>

沉水寨子高高低低的吊脚楼错落有致，泥泞的小路上皆是被雨水打落的残叶，混着孩童的哭声，绵绵不绝。</p>

姜藏月稚气未开的小脸绷紧了神色。</p>

已经找过了好些吊脚楼，却未曾看见要找的那个孩子，听闻他的衣裳料子是比旁人要好得多的。</p>

除了蜀锦，云锦，便是绫罗绸缎，再往下便是麻布粗布，她又不是瞎子，总不至于瞧件衣裳都瞧不出。</p>

只是沉水寨子这一次绑来了男孩儿太多了，不少哭成了金鱼眼，长什么样都看不清，只有鼻涕和眼泪混在脸上，十分恶心。</p>

姜藏月又飞快看了两个笼子。</p>

最后的笼子里一个身着浮光锦的少年缩在角落。</p>

兴许是大雨下得太大了，溅起水花将少年的衣摆都沾湿了，还未入夏，天气自然带着清寒，少年脸色苍白。</p>

姜藏月目光落在他的衣裳上，为了看清楚些，她蹲得更近了，还上手摸了摸。</p>

料子是极好的，她抿出一个小小的笑，找到了。</p>

少年眉眼清朗，长相极好，至少她觉得跟那些鼻涕孩子不同，富商之子总该是这样镇定的。</p>

一旁着绸衣圆领袍的另一孩童哭得撕心裂肺：“爹！娘！”</p>

姜藏月驻足在笼子前，笼子的钥匙在沉水寨子的人手上，她没办法徒手打开笼门，她只能定定瞧着那少年。</p>

大雨滂沱淋得人睁不开眼，绵延开来的吊脚楼前，小姑娘持伞的身影将伞往前递了递，遮住了一方天地。</p>

瞧见少年还是不说话，她从身上摸出一块有些干硬的糕点放在他身上，又将伞也留下了。</p>

天青色的油纸伞在这昏暗的天际间像是一方毫不客气挤进来的天光。</p>

在沉水寨若是看上郎婿，便会将伞留下，待爹娘过来时就能将人放出来。</p>

姜藏月怕任务失败，又回去拿了一把伞，这才蹲在那少年边上，凑得近些，越发瞧清楚，少年眉目潋滟，唇红齿白，生得极好。</p>

她知道只要今日将这少年从笼子带出来，那就有离开的机会。</p>

姜藏月又凑近了些，指了指少年怀中的糕点，提醒他。</p>

“喂，你爹花了上千两银子让我来找你呢，糕点你不吃等饿死就下不了山了。”</p>

她又戳了戳他：“快吃啊？等会儿让人看见了，沉水寨的规矩是在未被挑中前不给人吃的，你别连累我受罚。”</p>

“等找到机会，没人盯着你了，我便带你下山。”</p>

她也是第一次到临安这么远出任务，实在不想失败了又挨罚，那滋味着实说不上好，自然希望这人配合一些。</p>

瞧着少年糕点一口不动，她还想说些什么，少年嗓音有些喑哑缓缓吐出三字。</p>

“你是谁？”</p>

须臾间，少年将糕点重新扔还给她，将头顶的伞也撇开，离她更远了些。</p>

“想要毒死我也不必用这种方式。”</p>

姜藏月很是不解看向眼前少年。</p>

若是寻常人听见能有机会逃出沉水寨，只怕巴不得，这人防备心怎么这么重？</p>

绞尽脑汁想了想，她开口：“是你爹要我救你的。”</p>

说话间，她又将糕点重新塞回他怀中。</p>

纪宴霄低头，看着怀中的糕点，糕点干干净净，倒不像被下了毒的样子。</p>

他视线从糕点上挪开，遂手藏进了袖子里，姜藏月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少年淡淡声音再度响起。</p>

“你是谁？来做什么？”他嗓音依旧喑哑：“方才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p>

姜藏月眼神在他身上打量。</p>

她不由得嘀咕：听闻这少年也不过跟她一样大，结果蜷缩在笼子里也比她高上一大截呢，不过眼下将人带出笼子才是正事。</p>

姜藏月十分老成的叹息一声。</p>

她一张脸拧成一团开口：“你不信我就算了，但我可以将你带出笼子。”</p>

听着小姑娘说的话，纪宴霄身形一怔，小姑娘瘦弱的身子紧紧挨在他边上，恨不得贴上来。</p>

瞧着便像是两个穷途末路之人互相抱暖。</p>

待回过神来，他口中不知何时早已应下她的话。</p>

等寨主来的时候，姜藏月说了几句将纪宴霄从笼子里带出来。</p>

许是在笼子里关久了，少年方踏出笼子便是一个踉跄，姜藏月下意识扶住了他。</p>

她想了想，一两日不曾进水米，是个人都熬不住，更何况他还长这么高。</p>

姜藏月从兜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块碎糖。</p>

碎糖被她揣在怀里舍不得吃有些久了，如今半化有些粘手，但她还是将糖喂到少年嘴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