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Chapter 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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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1</p>

一切只发生在零点几秒间。</p>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 又消寂，年轻战士甚至还没有回过神。眼前是一片灰和土，耳鸣阵阵, 背后的血肉之躯犹如钢铁, 将他护死在残垣断壁的一角。</p>

“……”蒋睿抬起满是灰和血的脸, 张了张嘴, 像是要大声地说什么，呼喊什么。但却一个字也没有喊出。</p>

空气里有浓烈的血腥味在弥漫。</p>

周围静极了。</p>

像被野火焚烧过的山谷，像雁去不留痕迹的天空。天很黑，很暗，蒋睿在那副身躯筑起的方寸之地里, 看见了丛林上方的月。</p>

圆满缺一角，残而亮。</p>

终于，年轻战士嘶吼出来：“厉哥！”</p>

一时间, 寂静被击碎, 空地方向有脚步声急速逼近。有人在喊, 有人在叫，有人在逃跑, 有人在开枪。人影交错不真，声响遥远模糊。</p>

听见战士喊完那一声后, 厉腾缓缓闭上了眼睛。</p>

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也听不清。一切都在静止中远去。他知道蒋睿还活着，当年老高老夏和齐博士用命捍卫的东西，找回来了。</p>

任务完成。</p>

但是他还有一点遗憾。还有一点遗憾。</p>

“撑住, 厉哥你撑住，求你，求你……”此时, 人高马大的战士哭得像个孩子。之前，蒋睿奇怪他为什么把密码箱交到自己身上，现在才明白。直到现在才明白。</p>

匆忙赶来的何虎脸色大变，动了动唇，转瞬朝背后狂吼：“队医！队医快来！”</p>

幸存的战士们全都跑过来了。队医也在队列之中，他深吸一口气竭力镇定，抖着手，给厉腾做心肺复苏，手忙脚乱替他止血。多年的战地救援经验告诉队医，他全身多处炸伤，最后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并不大。</p>

胜利的喜悦在此时烟消云散。</p>

所有人的心，都摔入深渊谷底。</p>

“……”何虎哽咽着，跪在厉腾身边，颤声说：“厉哥，嫂子还在等你，她还在等你。你撑住。”</p>

何虎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话。夜越来越暗，也越来越冷。</p>

良久，何虎看见厉腾仍闭着眼，上下唇却有轻微地蠕动。他好像清醒了，又好像昏迷得更沉，他没有发出声音，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气音也没有。</p>

何虎皱眉，艰难观察他唇形的开合，然后，隐约明白。</p>

他在说：“阮念初，我回来了。”</p>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想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p>

风霎时凛冽如冬。</p>

*</p>

段昆把瓦莎葬在了暹粒市，她的家乡。</p>

柬埔寨人的葬礼，是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盛事，一场传统葬礼办下来，需耗时四十九天，花费数千美金。段昆没有那么多钱，他只是简单找了个塔陵，买了一个中等价位的骨灰格，将她安置。</p>

他在塔陵附近租了个屋子，住下来。</p>

塔陵位于暹粒市郊，周围有两个小村落，没多久，附近的村民便都知道了，这里来了一个傻子，是个中国人。</p>

傻子总会在日暮时分，到塔陵来，对着一个灵位絮絮叨叨。</p>

塔陵的守门大爷很奇怪，问他，这个灵位是你老婆？</p>

傻子摇头，回答说不是。</p>

大爷更奇怪了，又问那你和她是什么关系？</p>

傻子说，还没有关系。</p>

大爷没有注意到他说的那个“还”字，只是摇头，傻子就是傻子。非亲非故还跟个大孝子一样，的确是傻子才能干出的事。</p>

“快点儿啊。每次都是快下班的时候来，也不早点。”大爷嘴里抱怨着，转身走了。</p>

整个空间瞬间沉寂下去，只剩下一个傻子，和灵位照片上笑盈盈的女人。</p>

段昆看着那张照片，良久，忽然傻笑起来，“我给你选的照片好看么？我觉得很好看。你平时总板着脸，难得有张是在笑的。”</p>

女人还是那副笑脸，安静地看着他。</p>

段昆把带来的一枝稻花，放在照片旁边，歪了歪头，“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喜欢什么花。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花。总之我带来了。”</p>

说完，他转过头，透过窗看向遥远的西边。余晖下，万籁俱寂，佛香依稀。</p>

“以前听你跟达恩说，你喜欢夕阳。”段昆打量着那轮将落不落的明日，良久才道，“真的很美。”</p>

这一次，依然无人回应。</p>

段昆背靠安放骨灰的灵位墙，坐在地上，伸手去摸烟盒。目光扫过墙对面禁止烟火的标志，把烟点燃。</p>

透过青白色的烟圈，他看见远方葱郁繁茂的树林。</p>

“出卖达恩的事，你怪我么。”段昆轻声问。</p>

屋外，不知是谁撞响了梵钟。</p>

夕阳把天烧得更红。</p>

段昆深吸一口烟，无意识地说：“瓦莎，如果没有他，我们之间可能会不一样。”说到最后他低下头，拿手捂住了脸。其实，他想起这个女人最多的，既不是她多年来对达恩近乎愚笨的痴情和忠诚，也不是她生命尽头时悲凉的收梢，而是在边城那一天，她和他走在乡间小径上，有树，有泥土的芳香。</p>

她有些生气地瞪着他，说道：“你只是个傻子，你懂什么？”</p>

段昆头越埋越低。烟烧到尽头，将他的手指烫得通红。这轻微的刺痛是一滴墨，穿骨入缝，淹没四肢百骸，又在汇集到他心脏附近时变成一把刀，最后深深扎入。</p>

他捂着脸，呜咽声在一片寂静中清晰而真切。</p>

“我只是想救你。”他不断重复：“只是想救你……”</p>

这一次，还是无人回应。</p>

这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p>

夕阳彻底落下山头时，段昆离开了塔陵。达恩对瓦莎，究竟有没有爱，段昆不知道，达恩引爆炸弹时，瓦莎的内心是喜是悲，段昆也不知道。段昆只知道，最后，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p>

起风了，沙子吹进他的眼睛，干涩得有些疼痛。</p>

他漫无目的走在暹粒市郊一带。身边走过几个刚放学的柬埔寨小孩，他们拿着糖果和风筝，唱着不知名的童谣。</p>

段昆拿出手机，翻看短信箱。最新一条来信是七天前，备注名只有一个“杨”，短短两个字：多谢。</p>

他将这条消息删除，然后找出另一个号码，编辑内容：我以为，在不久的将来会发生点什么。但什么都没有。</p>

最后摁下发送键。</p>

尽管，明知无人回复。</p>

什么都没有。</p>

*</p>

资料追回来了，达恩境外武装集团被彻底捣毁，猎鹰背负了整整十二年的使命，终于宣告完成。</p>

任务结束后的第十五日，猎鹰返程。</p>

去机场接机的人很多。空军司令部的张副司令，政治部委员杨正峰，云城军区的各位首长，手捧鲜花的少先队员，还有当地的两个主流媒体。所有人都在等待英雄凯旋。</p>

最后，副队长程川代表猎鹰大队接受了表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