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列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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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崩融解，冰块随波而涌。烟涛微茫，从海面升至天空，经日不绝。</p>

太阳东升又西去，不一会儿，就迫近世界的尽头。漂流的烟雾蜃气与火山喷射的灰尘一起在地平线的尽头与太阳的底下不停地翻滚着。时值二十亿年前的黄昏，天空升起了两轮明月，在太阳下黯然失色。闪闪的金光洒在冰水混合的波涛之上，像是在熊熊燃烧。</p>

无际的海面上，黑色的长方体随水漫无目的地漂流。</p>

李明都坐在黑色长方体的边沿，双腿浸没在飘着浮冰的水里，随之一起沉浮漂流。天地山海皆是发白，还有偶尔几座看不到顶的巨型冰山，会带着千千万万的碎冰岩砾，在雾气中前行，又从人的身边走过。</p>

这片大海的温度仍在零下，冰层固然开裂，但下方的水到了上方，一边在释放过量融入的气体，一边又有结冰的迹象。</p>

环境的改变既迅疾又缓慢。释放温室气体的微生物们，与这个世界原本既有的冷却的大气层，正在做一场无形的斗争。而这一斗争，或许千万年内都看不到任何的结果。</p>

李明都按照秋阴传授过的知识观察了整整一天太阳的东升西落和自身影子的长短变化，才恍惚地猜到，他在钻地与游海的过程中，从北回归线附近漂到了接近赤道的某个位置。</p>

在这前所未有的冰河世纪的短暂时间里，赤道的周围偶然会发生冰层破裂的现象，产生一条冰水混合、类似于后世北冰洋的海流，缓慢地在地球上漂流与循环。</p>

之所以亲自观察太阳的升起与落下，是因为外骨骼已经不好用了。</p>

在零下三十度到五十度的极端环境工作，又进入上百倍大气压的零下深海，又是被雾气浸湿，又是异常磁场，经历十数天也可能有数十天的艰苦作战后，李明都都想要打开点随便什么都可以的文档，来消解一下不可捉摸的时光，结果增强现实许久未能唤醒。</p>

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外骨骼携带的智能系统宕机了。</p>

不过枪械、辅助运动组件，红外夜视仪、顶灯等一些功能部件没有损坏，还可以正常使用。但能源不够了，材料自身的保温性还能坚持，但加热组件这些原本他就不舍得用，现在肯定是用不了了。</p>

大雾笼罩了无际的冰洋，太阳即将沉到地平线的另一边。</p>

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吹在装甲的表面，装甲上的字母已经脱了漆，有海底的微生物附着在漆上，可能在吃漆。</p>

李明都坐在黑色的长方体上，看着无边广阔的大海，看着飞腾的冰雾，他什么也看不清。</p>

他不知道自己需要在这片冰天雪地里坚持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坚持多久。</p>

与那未知晶体的接触，让他以为自己有了一点机会。结果这点机会看上去只是他的幻觉。</p>

白天日照强烈时，他还会想：</p>

“既然历书会把我从现代突然传送走，那么，某一天它突然又把我送回去也是可能的吧？”</p>

等到那比现代大得多的月亮升入高天，海中的潮水欲发汹涌，浪汐带动了黑色长方体的摇摆，冰冷的夜风无情地舔舐盔甲时，他的心思阴沉下来，开始想：</p>

“不要在做梦了，没可能的。你得做点什么……就像鲁滨逊漂流到孤岛……或者其他什么奇幻求生故事一样……”</p>

可是李明都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绝灭的冰河世纪可能什么也做不了。这不是鲁滨逊和他有葡萄有山羊的荒岛，这是一个还未诞生的世界。</p>

它可能比李明都所熟知的白垩纪大灭绝，以及更早的寒武纪生物大爆发都更为久远。</p>

这是一个人类及现代一切生物的先祖还只是原核动物的冥古的时代。</p>

宇宙一片莽荒。</p>

夜幕几度降临。到了临近大陆边上，周围的雾气稍微消散，繁星倒映于冰洋之上。宽阔而年轻的银河静静地流向了大地的东方，直与其他的星光交织在一起。</p>

他望着满天的繁星，又想道：</p>

“不过我也比鲁滨逊强呀！我有很多工具，我有不定型的身躯，我还身强力壮。可以的……我能做到的。”</p>

他拖着黑色的长方体，抵达了冰川的岸边。这里的冰川覆盖的不是海洋，而是岩土大地。他靠外骨骼、工兵铲与磁轨步枪大功率模式，连爆破带挖凿，钻出了个深邃的洞。</p>

这样，他就能把自己埋在地里极深的地方，度过冰冷的又一天。</p>

而他的生活就像这片没有边际冰原，白茫茫一片，好像什么都没有了。</p>

除了一个黑色的长方体。</p>

上面寄托着他回去的希望。</p>

尽管他并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凭这东西回去。</p>

第二天黎明，他从洞里爬出来的时候，黑色的长方体被冰洋的大水往远离岸边的地方冲走了。李明都吓了一大跳，赶忙潜入海中，逆潮游去，花费了好一波力气才黑色的长方体重新捞回了岸边。</p>

“好啦！得用我的新本事了。”</p>

被命运放逐的年轻人哈哈大笑起来。</p>

为了固定住黑色的长方体，得做一点链条。一切有机的材料在这个时代都不存在，这个时代拥有的只有金属。</p>

金属矿藏不同于煤炭或石油这些有机物，在地球的形成中，只依赖于沉淀和富集这两个过程。别说地球，飘在太空中的小行星也富含各类金属矿物。在地球上，有矿脉露天可见，表面只埋了一层冰雪泥。</p>

找到一片不远处露天矿物后，他就用不定型的身体开始吞吐物质、哺育“珍珠”，做出了一条长长的铁链子。他把铁链的一端绑在黑色的长方体上，另一端则绑在矿脉的边缘。</p>

矿脉的底下意外有种类丰富的微生物聚落，是能吃的地衣，他决定把矿脉作为自己的临时据点，而就着自己开采的小洞更往深处挖去，做成自己的小家。</p>

白日他用不定型身体采矿，配合其他工具做成零零碎碎的生活物品，譬如斧头、杯子与脸盆，晚上他就栖息矿洞中，尝试推平岩石，做出石座与石床，又用黑色长方体聚焦阳光烤干土壤，堆在床上，当做自己的被。</p>

每日太阳升到最高时，矿洞顶上无边大山的冰雪消融，化为流水涓涓而下，滴过洞口，恰似珍珠倒卷帘。</p>

而日落夜来，流水顿时凝为冰雪，便作冰凌。矿洞不深，李明都呆在里面能见到一片井口大的天空。一轮大得多的明月和一轮小得多的月亮，在洞外此起彼伏，偶尔共天，偶尔共隐。</p>

天淡，银河垂地。</p>

李明都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关心起星星的。</p>

像是他数千年前或数万年前那些无所事事的先祖们一样，只能在洞口或窗后，仰观天地之大，俯察品类之盛。</p>

秋阴传授的知识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关于天文的。</p>

有太阳的东升西落，影子的长短变化，有金木水火土、有每个季节星空最明显的大三角、最主要的亮星的判别。</p>

李明都还记得她说过，在不同的时代，最为不变的是物理的定律、我们相信物理在每个时代都是一致的。其次，则是头顶的星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