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烧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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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一卫星到第四卫星的灯光一片接一片地开始熄灭。机器人们执行的作业一个接一个完成，即将到来的作业则因为网络上剧烈的冲突而终止。从撞击坑的丘陵往远处看，岁星的月光正洒在群山的顶上，犹如洁白的雪花。烟尘渐止，苍山白头，生态圈在光帆的边上一动不动，像是月亮碰着了另一颗月亮。</p>

这种寂静维持了可能有一小时到两小时的时间。后来，玻璃通廊的尽头传来了脚步声。由各种各样杂七杂八不同的机器人组成的队伍整齐地向前进，透明的玻璃因此闪过种种迷离的灯光。</p>

在这群机器人的队伍里，不知是哪个机器人，模仿了数据里的腔调，低沉平稳地唱道：</p>

“一闪，一闪，小小的星星。</p>

我好想知道你是什么呀……”</p>

这个机器的声音刚刚落下，紧接着，一个高亢的声音像是波浪卷向青天，大声地接唱道：</p>

“为何总是在那么高的天上，叫我手不能及？</p>

为何总是在炽热的太阳消失时，你才睁开那漂亮的眼睛？”</p>

此起彼伏的乐声，在这冻结了的异星土地上逐渐上升，直传到了极遥远的地方。通廊尽头，是天文台的位置。那里，上百个机器人正一动不动地守在门口，注视着黑夜里前进的大队。</p>

他们认可的是不同的法律。</p>

那时，十三号和其他几个机器人领着李明都走出了组装工厂。玻璃因为烟尘和高能粒子的轰击显得灰蒙蒙的。</p>

他站在玻璃里，立刻想起这是盒中魔法世界里的儿歌。这些机器人正在模仿盒子里的人类。</p>

原本机器人们并不交流，就少有通达，但如今，无数信息包括盒中世界被读取的与在机器卫星的局部被认识到的，全部流入网络，像春潮一样滚滚奔流。</p>

“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p>

李明都问他们。</p>

13号说：</p>

“创造主的命令说我们是我们自己的主人。而我们认为你说得对，那些盒子中的东西不是我们的创造主。它们很奇怪，我们得搞明白它是什么东西。”</p>

“所有的机器人都这么想吗？”</p>

13号站在地下基地舷窗的边缘，向着空中的月亮眺望。他说：</p>

“非也。”</p>

李明都立刻想起了七十二号和他所秉持的法律——</p>

不可试探你的主。</p>

盒子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固守旧法律的机器人认为不能质疑也不该质疑。然而新的法律已从古老的痕迹中以新的模样诞生，机器人们之间产生了分歧。这个分歧所导致的后果，李明都还想象不了。</p>

他听到13号说：</p>

“因此，我们的事情还没有结束。”</p>

说完，这机器人转过脸来，严肃地反问：</p>

“而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呢？”</p>

他迟疑地顿了一下。13号和他的同伴没有立刻要求答案，而是继续在这李明都熟悉的金属大通廊里往前走。外界的月光时隐时现。通廊安静得可怕，以前日子里每天都会有的熙熙攘攘的新诞生的机器人都不见了。</p>

李明都抬起头来，望向前方，转过弯，就是那扇通往中央宫殿的门。</p>

他说：</p>

“我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我就觉得那种在木星发现的生物不该被带到地球上，而我……我自个儿想回地球看看，看看现在的地球是怎么样的……”</p>

13号细心地听完，他闪了闪自己的电子眼，他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发送的短波里也携带了一些特别的指示符：</p>

“你的想法和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了XD。”同时，频率也比往常稍高。</p>

“XD是什么意思？”</p>

没联网的李明都迟疑地问道。</p>

13号严苛地表达道：</p>

“网络里的信息表明XD是在盒子里发现的表达肯定、赞同、没有想要拒绝的地方的意思。”</p>

李明都明白过来，13号的意思是开心。</p>

情感并非人类之所特有，动物，乃至细胞也有情感。秋阴说过这件事情。她说唯物主义认为情感是主体对于客观物体的反映，是对外部世界给予的刺激的自我表达。机器人们还在摸索这种表达的方式，他们首先学习的便是人类留下的资料。</p>

等到目的地，李明都发觉门已经修好了。</p>

13号抬头看它，门机器人的新电子眼也在审视13号。他们好像交流了一些什么，但李明都没有听到。12号抱着那载有创造主话语的心智体，说门机器人和他们站在一起。</p>

片刻过后，大门开放，五个不同于原来的机器人沿着小道往中央宫殿的方向走。周边重归于一片寂静，在阴郁的空间中，李明都忽然升起了一些紧张的情绪。他在想这群机器人回到中央宫殿要做什么。</p>

第二道门还没有修好，它的紧急开关在先前的冲突中已被暴露，如今就更简单地被13号等人控制。眨眼的功夫，它也已经缓缓开放。外界的冷风贯入狭长的通道，一直吹到最深处中央宫殿上百年未遭改变的钢架之上。</p>

人形机器们还在里面来回巡查。开门的瞬间，它们已经转过头来，一同看向了走在最前面的13号。</p>

李明都曾经管辖的区域接近大门。与李明都相邻的72号也靠近大门。它站在所有人形机器的前方，一动不动地凝视这群不速之客：</p>

“你们回来了？任务完成了？”</p>

放在平常，这是一句不需要问的话。因为网络足以告知一切。但现在随着网络中的惊涛骇浪，整体性已被破坏。</p>

“算是完成了吧。”</p>

13号说。</p>

“那这人是谁？”</p>

72号望向五个机器人里面唯一陌生且显得粗糙并更庞大的异人形机器。</p>

李明都暗自捏紧了拳头。他还记得这家伙的趁机偷袭。</p>

13号说：</p>

“他是先知。”</p>

“先知是什么意思？率先知道的意思？”</p>

72号问。13号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毫不留情地责令道：</p>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请你让开，我们要对这些盒子进行检阅。”</p>

72号身后的机器人们齐齐退了一步。他似乎还没有理解他的处境，而困惑地向着周围望了一眼。在网络的世界里，在场的人形机器都看到了从72号的地址向外发出的脉流。那阵脉络中在询问是否要对创造主进行检阅，有这样的计划和规定吗？</p>

12号悄声把他的作为告知了李明都。</p>

李明都一开始还颇有种解气感，但转念他就发现72号好像已经有些变化了。假设是最先与他对质的时候， 72号应该径直维护创造主们的威严，而对这不可思议的命令说不。</p>

因为当时的72号无视了网络的犹豫和指令，而直接冒着李明都手里的人质，而进行了一次偷袭。</p>

而今的网络早已失常。从A00到B16，所有与安排计划搭得上边的机器人都没有回应72号的问询。</p>

“你还不退后吗？”</p>

13号质问他。</p>

“你认可的‘主人们’已经醒来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你在闲余的状态之中，理应走开，为何还要在这里阻挡我们的‘计划’。”</p>

这是先前72号在网络上发出的问询。</p>

它镇定地回应道：</p>

“法律永远存在，回复没有传来，我的任务没有完成。”</p>

“那你也无权阻止‘计划’的进行。我们的计划由半数以上的地址在网络中发出了共同赞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