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巫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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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觋者，能斋肃事神明者。</p>

异乡人的拜访惊动了熊部落。没毛的小孩子，长满络腮胡子的老爷们，又或者抱着婴孩的妇女们一一从他们各自栖息的那草木建筑里探出了头。</p>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p>

熊部落只有警戒。</p>

在过去丰饶的时节里，它曾是一个乐善好施的家族，否则也不会有磐氏家族前来交易的举动。但干旱的时节一直在持续，部落之间彼此的交往越来越少，冲突和迁徙越来越多。熊部落对外的态度也逐渐趋于保守。</p>

群众小声地议论这未知的来客。</p>

想要做夜间运动的族长被外面的喧哗声吵到，走出了他的木屋，走进了夕阳的红光。在这个时代，组织的关系还比较松散。族长问询后，才有部落的成员向他交代道：</p>

“外面来了其他部族的客人，一个大个子，比我们每个人都大得多的家伙，还有一个小屁孩，他们自称是那块石头所在的山谷的家族（磐氏家族）。那个巨人也是个有神力的‘巫’……”</p>

超乎想象的力量在智人的眼里都被视作神力。</p>

荒野上孤零零行走的人显然是不可轻视的。</p>

哪怕是个孩子。</p>

可稍早一点的时候，年轻的熊部落成员们莽撞，不懂这个道理，对磐麦的讲话不置可否，伸手推攘，一下就把磐麦推倒在地。然后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最前面那个问道：</p>

“小鬼，你大人呢？怎么一句话不说？”</p>

随后，挑衅似的望向那个把自己全身裹紧的巨人。</p>

那时，李明都正在凝视他们的部落，听到倒地的声音，转过了自己的脑袋。</p>

倒在地上的磐麦没有看他们任何一眼，反倒紧张地同样瞧向了李明都。</p>

他的脑海里想到了之前这强大的石头神仙一棍子戳死恐剑齿虎的样子，也想起了他说过的撑腰的话。机器也就是在这时出手的。他没有抽出钢铁，只是伸手，靠在了那最前头说话的熊部落成员的肩膀上。</p>

那人还没意识到自己成了倒霉蛋，正要开口责问几句，忽然连反应都来不及，身子一轻，双腿已离开了地面。</p>

顿时，倒霉蛋发出哇哇大叫，双手双脚扑向了身前的巨人。</p>

巨人的身体巍峨不动。其他成员正要上前来援，便看到这人被巨人一起带到了一米以上的空中，然后一起猛地落在地上。</p>

在这忽然的起飞与落地之间，并无经验的倒霉蛋，双手双脚一同发软，不能动摇，以为自己中了可怕的巫术，居然在空中上升的同时小便失禁，浸透了裤裆。等下降到地面后，李明都放手，他便整个人瘫软在地，尽管没有受伤，却好像彻底丧失了行动能力。</p>

被兽皮蒙盖的电子眼眨了眨。</p>

倒霉蛋的应激反应比李明都想象中的反应要强烈得多。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流出黄色液体的地方，然后指了指磐麦，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他低沉地说道：</p>

“听他的。”</p>

部落的成员们露出了惊异的恐惧的神色。</p>

一种前所未有的受尊重的感觉让磐麦直起了腰，不知怎的，原本困扰他的那点紧张感全部消失了，反倒是一种说谎的负罪感越来越深。</p>

壕沟那边，十几个部落成员已经拿出了他们的石矛石斧。磐麦站在巨人的前头，浑然不惧地说道：</p>

“我们听说这里有治不足岁的婴儿病的方法，前来求教，请问这里有能够治理婴儿病症的方法吗？”</p>

他打定主意，等对面回答说没有，与巫离开以后，就把自己说谎的一切全部诚实以告。</p>

谁知，几个成员小声交流了一会儿，便有人走回部落报信。再一会儿，壕沟那边拿着石头武器的战士们开始后撤，报信的人出来说：</p>

“请进来吧，我们的巫师说想要见见两位客人。幼儿治理的方法还需两位细细交代病症情况。”</p>

磐麦一下子懵了神。</p>

但李明都自若地往前走去，他也只得跟在身后。</p>

包围部落壕沟有一条土垫实的主路，也有几条大木头铺出来的支路。两人沿着主路，走进部落的时候，夕阳西下，夜晚最初的星星已点缀了东方的苍穹。</p>

星星的下方，那高耸的土台上，挂着兽角、披着一身兽牙的巫正在远望两位不速之客。李明都的电子眼微张，同样也在观察这位远古的巫师。</p>

晶体被那位巫师抬起，放在巫师左眼的前方。交错的晶面犹在闪烁着绚烂的彩光。</p>

磐麦学着曾经听过的大人们的口吻问道：</p>

“请问这位巫怎么称呼？”</p>

领着他们走近土台的人说：</p>

“咸（xian）。”</p>

同咸音。</p>

他又敬畏地说了一遍：</p>

“巫咸。”</p>

然后，这人不无敬畏地讲道：</p>

“在二十年前，这位大人还不是‘觋’，也还不称‘咸’，不过，那时候，他就是我们部落家族最为强壮的勇士，也是最有智慧的年轻一代，他发明了煮土取盐的方法，所以被上一代的‘觋’赐名为‘咸’。你们懂‘名’是什么吗？”</p>

觋是对男性巫师的称呼，这个音节的起源可能还在数百年前，于这个时代已不可考。</p>

说到最后的时候，引路的熊部族人不无对小型部落的轻蔑。</p>

李明都使机器头部的钢铁相触，做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这人立刻惊得魂飞魄散，低下头去，想起私下众多同胞对这身着兽皮的巨人的判断，再不敢出声，只默默引路。</p>

两人沿着土台向上，被称为巫咸的巫师缓缓转过了头。在偌大的兽角之下，是一张威严的面庞。</p>

他看上去已经有岁数了，但精神矍铄，背仍挺得很直。一半的面孔隐藏在用兽骨做成的装饰之下，只露出一双有皱纹的平静的眼睛来。</p>

晶体已被巫师收进衣袖。</p>

而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夜风徐来，身移影动，这巫师身上琳琅满目的兽牙全部一一摇动，如奏自然天籁之声。</p>

李明都便拾级更上，直到与之齐平。往土台下望，一个个火堆升起的烟气直冲霄宇。</p>

引路人将他们所知的来历告知巫咸。</p>

巫咸沉思片刻，便抬头向天，手指天星而言道：</p>

“我记得你这个孩子，我也记得上次磐氏家族的来访时，玄雉入水而为蜃，是大火星先出，南门星晚出的时节。那天的那时，织女星挂在中天，现在却是织女星高挂东天了，已过去大半个周期了。磐氏的几位老人现在还好吗？”</p>

在这个时节，织女星可能还不能叫做织女星，在巫咸口中代表织女星的那个音节，李明都并听不懂，但他知道天上那颗亮星确实就是织女。</p>

巫咸说完后，就看到高大的兽皮巫师低过头来，而那孩子小声地对着兽皮巫师说话了。</p>

因为兽皮立领似的遮挡，巫咸看不清这来自远方的巫师的面庞，只能见到一双在阴影里闪着光的眼睛。那眼睛又闪了闪，低沉地说了几句话，磐麦便抬起头来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