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淡淡的黎明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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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顾旭完成骨灰撒散、魂魄超度后，远方天际悄然显现淡淡的黎明白光。</p>

池塘上弥漫的雾气逐渐消散。</p>

微弱的晨曦透过窗户，照亮室内陈设。</p>

此刻，顾旭方觉疲倦袭来。</p>

与一位第五境异能者交锋，无论在能量层面还是精神层面，对他都是极大消耗。</p>

然而他始终以坚韧意志，保持精神高度专注。</p>

直至敌人魂飞魄散，他才肯稍事歇息。</p>

他拉过书桌旁的椅子坐下，静养精神，恢复能量。</p>

与此同时，楚凤歌自地面站起，重又恢复那神采飞扬、傲然自得的姿态。</p>

拥有“荒草”异能的楚凤歌，能量与体能的恢复速度非同寻常。</p>

哪怕几分钟前他还被顾旭耗尽力量，此刻又变得活力四溢。</p>

“我此番踏入这陆氏废宅，尽管过程充满凶险，但终究收获颇丰，”顾旭凝视眼前一片狼藉的陆宅，心中暗想，“不仅为陈大人寻得解除‘霜蚀’诅咒的方法，成为‘惊鸿笔’新主，且在离宅之后，我还将从废土联盟获得五千功勋及一门上品术法作为奖赏。</p>

“一旦功勋到手，我再无需为灵药短缺而烦恼。</p>

“此前依赖时小寒接济，我颇感歉疚。如今，困顿的我终有机会体验一番富足的感觉。</p>

“果真富贵源于险中求！”</p>

…………</p>

此时，“惊鸿笔”的灵识飘至顾旭身边，深深向他鞠躬。</p>

“我代我家小姐向您表达谢意，”她诚恳地道，“若无您出手援助，小姐的心愿恐怕遥遥无期。”</p>

同时，一张淡蓝色信纸从空中徐徐飘落至顾旭膝头。</p>

顾旭拾起查看，只见纸上简洁写下三字——“谢谢你”。</p>

字迹清秀雅致，恰似其人。</p>

他面上浮现一抹浅笑：“陆小姐不必客气。我对付唐荟，实则更多出于自身考量。”</p>

闻听此言，“惊鸿笔”灵识低头不语。</p>

犹豫良久，她才继续缓缓开口：“公子，您应当明白，如今心愿已了，小姐的执念很快便会消逝。此后世间，仅有沂山雪女，再无青州陆诗遥。</p>

“而我，也将随小姐一同消散。</p>

“这应是我们最后的相见。”</p>

顾旭微蹙眉头，略感困惑：“你身为‘惊鸿笔’灵识，刚才已称我为‘主人’——岂不应随我离开此地吗？”</p>

“抱歉，先前我对您有所隐瞒，”灵识轻轻一叹，“您要知道，即使在名器之中，‘惊鸿笔’亦是极其特殊的存在。</p>

“在不同主人手中，它不仅能展现各异的术法，甚至灵识形态与能力也会各具特色。</p>

“灵识力量强弱，取决于主人对‘惊鸿笔’的驾驭程度。</p>

“主人离世后，‘惊鸿笔’灵识亦随之消散。直至新主人掌握它，领悟其威力，它才会孕育出新的灵识。</p>

“我是因小姐执念未灭，才勉强存留世间。如今，也是我离别之时。”</p>

顾旭默然无语。</p>

他虽听说“惊鸿笔”乃废土中最忠诚的名器；却未料到，“惊鸿笔”的灵识，竟能做到与主人生死相依。</p>

想到此处，他望向窗外微明的晨光，以及泛着朦胧光晕的残垣断壁。</p>

他知晓，当阳光洒落，伴随陆诗遥残魂与“惊鸿笔”灵识的消逝，陆家的一切将永成历史。</p>

此刻，他的视线忽落至案上那首未完的《清平乐》上。</p>

“其实我很疑惑，多年过去，陆小姐为何不尝试将此词填完？”他问道，“以陆小姐的才情，完成这首词后，世间恐又多一首佳作。”</p>

灵识回答：“小姐作此词时，正值陆家即将被抄没之际。那时，冷雨方歇，菊花凋零满地，小姐心境被哀伤笼罩。</p>

“然而，她仅写至半篇，唐荟携众士兵便闯入素雪斋，给她戴上枷锁，封禁她的修为。</p>

“待她死而复生，重返此宅，心中已被仇恨填满，再也寻不回当初作词的心境。”</p>

“原来如此。”顾旭点头，表示理解。</p>

此刻，面对阴霾渐散的陆氏废宅，顾旭心底莫名涌起一股强烈冲动。</p>

“我想，或许我可以尝试补完这首词。”他神情肃然道。</p>

“小姐说，她期待公子的创作。”灵识笑着回应。</p>

随后，顾旭手持“惊鸿笔”，深吸一口气，在那张古老的宣纸上落笔。</p>

他无需研墨。</p>

因“惊鸿笔”并非寻常毛笔。</p>

以它书写，无需墨汁。</p>

顾旭亦未采用自己最擅长的行书。</p>

而是仿效陆诗遥，一笔一画，工整严谨地写出一个个端正的小楷字迹。</p>

只是与陆诗遥那纤细秀丽的簪花小楷不同。</p>

他的字迹骨力饱满、爽朗挺拔，带有斩钉截铁之态，每个字都充盈着坚定高昂的精神风貌。</p>

补完之后，全词内容如下：</p>

“寒雨初收，黄花落满径。芳华陨尽暮色里，再无昔日风韵。</p>

“若问落瓣何所归，来岁化作春泥。待春风拂面，重见花红柳绿。”</p>

顾旭并无陆诗遥的才情。</p>

他续写的下阕，在辞藻上略显朴素直接，较之上阕逊色许多。</p>

但他毕竟懂得借鉴古人的佳作。</p>

当他将“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意境融入其中，整首词的情感基调顿时发生根本转变。</p>

顾旭写完最后一个字，耳边传来轻轻的抽泣声。</p>

一滴凭空出现的泪水，蓦然落在他肩头，凉凉的。</p>

“原来陆小姐一直站在我身后，注视我写这首词……”他心想。</p>

接着，他耳畔响起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p>

那声音沙哑、干枯，犹如荒漠中久未饮水的行者。</p>

“公子，春天……它真的会来吗？”</p>

听见这声音，顾旭心情也随之沉甸甸的。</p>

他忆起灵识曾言，陆诗遥当年曾被唐荟废除修为、灌下哑药，预备送至京城风月之地。</p>

“或许恨意太深，连她残魂的声音都变得如此不堪，”他轻叹，“难怪她一直以文字方式与我沟通，不愿开口。</p>

“她不愿让我听见她这般嗓音。”</p>

破晓降临。</p>

东方天际渐显苍白，星辰随之隐去光芒，辽阔的苍穹被涂抹上一层梦幻般的紫罗兰色。</p>

室内暗影，仿佛被曙光驱散。</p>

少年身穿青布衣，手握毛笔，端坐书桌之侧，清秀面容犹如晨曦露珠般清澈无垢。</p>

“陆小姐，”顾旭轻声道，“其实我并不在意。确实。”</p>

陆诗遥的残魂未再回应。</p>

静寂的屋内，唯余她压抑的抽泣声。</p>

顾旭叹息。</p>

他深知，人类是一种奇妙的生命体。</p>

他们可以无比坚韧，必要时能够承受任何难以想象的苦难；但最终却往往轻易折倒在最柔软之处。</p>

比如陆诗遥的残魂，为复仇之念，在漫漫黑夜中顽强等待了十五载，却在目睹曙光破晓的刹那，再也无法抑制流泪的冲动。</p>

顾旭认为，自己应当试图安慰这个痛苦的女子。</p>

根据她在斑斓花笺上的情感记录，自她母亲离世后，她便鲜少展露笑颜。</p>

因此顾旭期盼，在她消逝于世的时刻，能暂且放下过往的哀愁。</p>

“陆……诗遥小姐？”</p>

“……嗯？”</p>

“以前是否有人告诉你，你的名字悦耳动听？”</p>

“没……没有。”</p>

“这是你父亲为你取的吗？”</p>

“不，是……是我的母亲。”</p>

“那么现在，我想郑重地告诉你，”顾旭转身，面庞笑容灿烂如初升朝阳，“‘陆小姐，你拥有一个悦耳的名字’。”</p>

“谢……谢谢。”</p>

“因为……在初次听到你名字的刹那，我联想到了一句话——‘生存不只是现下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p>

陆诗遥突然笑了。</p>

她的笑声如她本人，轻柔，内敛，克制。</p>

但顾旭却能感知到，她的心情似乎变得轻松许多。</p>

“公子真是自信。”她以沙哑嗓音说道。</p>

“承蒙夸奖。”顾旭笑着回应。</p>

楚凤歌在一旁，默默倾听两人的对话。</p>

“顾旭这小子，怎变得比我还会吹嘘了？”他心中不禁嘀咕。</p>

…………</p>

当第一束阳光穿透素雪苑时，顾旭起身，与楚凤歌一道离开这间流淌过泪水、也流淌过热血的房间。</p>

跨出门槛的瞬间，他回首最后一瞥，而后毅然决然地向前迈进。</p>

他正急于赶往青州府废土联盟，领取属于自己的功勋，以换取药剂，提升自身的实力。</p>

感伤，惆怅，对他而言无疑是极度奢侈的情感。</p>

他在这个世界的生命，甫一开启，已然步入黄昏。</p>

他必须抓紧每一刻每一秒，全力以赴地疾奔前行，才可能在死亡追赶之前，抓住那一丝微茫的生机。</p>

在这个过程中，其实他并非始终刚毅。</p>

无数个独自行修的深夜，他也曾迷茫过，也曾抱怨过。</p>

但最终，他还是选择面带微笑，沿着那条曲折坎坷的路径继续。</p>

因为他不愿让自己后悔，也不愿让关心他的人失望。</p>

不愿辜负陈济生赠予的雪参，不愿辜负时小寒提供的药剂。</p>

…………</p>

走过游廊，穿越庭院，经过穿堂与垂花门，绕过色彩斑斓的南门影壁，顾旭与楚凤歌终于走出陆宅大门。</p>

青州府千户魏九思已备妥马车，在门外等候他们。</p>

而那些先前困于废墟中的废土联盟成员，此刻也陆续撤离这座恐怖的冰冻囚笼，脸上无不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庆幸。</p>

“顾大人成功铲除了废墟中为祸已久的灵体，实乃我青州府的大恩人，”刚一见到顾旭，魏九思立刻引他登上方舟，热情地说，“果然如传闻所言，年轻有为、智勇双全。</p>

“盟首大人已得知此事。待你返回总部后，他欲与你通过远程通讯法阵进行一次对话。”</p>

魏九思是五品千户，顾旭是八品经吏。</p>

按理而言，魏九思可以直呼顾旭之名。</p>

然而，或是因顾旭背景非凡，或是被顾旭一夜之间平定陆氏废墟的惊人效率所震撼，或是考虑到顾旭即将受到盟首大人的表彰与重用，他竟在无意间使用了“大人”的称谓。</p>

“魏大人过誉了。”顾旭嘴角微扬，但眼中并无笑意。</p>

历史果然是一位任人装扮的小女孩。</p>

不经意间，那位孤寂哀愁的少女，化为“为祸已久”的灵体；而残忍杀害无辜的唐荟，却被塑造成正义除恶的英雄。</p>

在踏上马车之际，顾旭最后望了眼废弃的陆氏旧宅。</p>

只见其墙垣倾颓，荒无人烟。</p>

冰雪已然消融。</p>

血痕也早已褪去。</p>

正所谓飞鸟各投林，剩一片白茫茫废墟真干净。</p>

此刻，顾旭忽然察觉自己衣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淡紫色的花笺。</p>

他取出一看，见上面以娟秀的簪花小楷书写一行字：</p>

“愿公子一切安好，得觅长生。”</p>

…………</p>

同一时刻，素雪斋内。</p>

“惊鸿笔”灵识立于窗前，凝视东方的天空。</p>

在她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身形修长的少女。</p>

她形体半透明，悬浮于离地三寸的高度。</p>

她身着染血的素白长裙，半边脸颊美丽绝伦，但另半边脸却血肉模糊、凹陷畸形，伤口触目惊心。</p>

在她的手腕上，还套着一对沉重的镣铐。</p>

伤痕，镣铐，还有嘶哑的声音，皆是仇恨在她残魂上烙下的印迹。</p>

这些年里，正是这些仇恨使她成为青州陆宅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魔。</p>

但此刻，她却凝视着冉冉升起的朝阳，面带痴痴的笑容，如同一个纯洁无瑕的孩子。</p>

在她脚下，还散落着二十多张被撕碎的彩纸。</p>

纸上写满了各式祝福。</p>

如“一路顺遂，福禄寿喜”，如“人生乐在相知心”，如“知音难觅，念君无别”，如“公子笑如晴空”……</p>

但她均觉不满，尽数撕成碎片。</p>

最终，她放入顾旭衣袋的，仅是一句简单至极的——“愿公子一切安好，得觅长生。”</p>

“阿鸿，你知道现在最令我快乐的事是什么吗？”她对灵识低语道。</p>

“小姐，是什么？”</p>

“我没有让他看见我这般丑陋的模样，”她微笑道，“如此一来，他心中留存的我，将会是壁画上那个完美无瑕的我。”</p>

灵识轻轻一叹。</p>

她知晓，自家小姐自幼在冷漠孤寂的环境中成长，外界任何一丝善意，都会被她深深铭记于心。</p>

正如当年的书砚，很大程度上也只是尽丫鬟的职责而已。但陆诗遥却视她为真心朋友，时刻带在身边，生怕她离去。</p>

今日离去的这位“长生公子”，或许同样如此。</p>

世人皆以为，她是声名赫赫的“胶东第一美人”，是陆家最出众的才女，是掌握名器的天之骄女。</p>

但其实，她不过是一个在严冬中瑟瑟颤抖的女孩，蜷缩墙角，渴望初春的阳光。</p>

“阿鸿，你要知道，他是位极耀眼的人，”只听陆诗遥轻声说，“如同这清晨的阳光，能驱散所有阴霾。</p>

“站在他身旁，如我这般被仇恨扭曲之人，真的会自惭形秽……”</p>

“小姐……”灵识轻叹一声，静静握住她的衣袖。</p>

太阳慢慢升起，暖阳洒在她们身上。</p>

这一刻，陆诗遥手腕的镣铐消失，裙摆上的血迹消失，脸上的伤痕亦消失。</p>

她再次恢复了往昔美丽绝伦的样貌。</p>

“阿鸿，无论如何，明日又是新的一天，对吧？”</p>

她一边说着，一边与灵识一同，化作梦幻般的金色泡沫，继而渐渐消散。</p>

…………</p>

沂山之巅。</p>

这是一个近乎与世隔绝之地，堆积着千年不化的积雪。</p>

这里是雪女的领域，也是人类的禁地。</p>

此时此刻，一名少女屹立山巅，居高临下俯瞰大地。</p>

她身材修长，身披素白长裙，赤足立于皑皑雪原之上，黑发随风飘舞。</p>

在她身上，唯有两种色彩——最深沉悠远的黑，和最纯净明亮的白。</p>

在这片雪域里，她显得尤为纯净剔透，肌肤泛着柔和的光泽。</p>

完美得宛如冰雕而成的人偶。</p>

而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显得格外冷漠。</p>

她沉默许久，终于缓缓启齿。</p>

“真烦。”</p>

她的声音空灵，悦耳，飘渺，不含丝毫情感。</p>

一如这雪山的坚冰。</p>

黎明时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