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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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姝也很意外，眉头不知不觉皱成一团。在研究所的时候，他专门从事后勤工作，料理伤口这种事自然也是熟门熟路。不等大夫开腔，他已撩起袖子，徐徐说道，“烫出这样大的水泡，必须用针戳一个小-洞，把积液放出来，这样好得快。”</p>

“谁，谁来戳？”大夫牙齿咯咯咯地颤上了。别说让他拿针去戳九殿下，便是替殿下把把脉也会吓丢魂儿。他有位师兄在太医院当值，听说最难伺候的就是这位主儿，常常因为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就把太医打得半死。</p>

有姝奇怪地看他一眼，说道，“自然是我来戳，你去准备烫伤膏，待会儿要抹的。”伺候主子习惯了，便是过了六百多年，他还一时间转不过弯儿来，大包大揽地把活儿弄到自己身上。</p>

大夫长出口气，连忙去找烫伤膏。有姝则洗干净双手，又挑了一根长度合适的银针放在烛火上炙烤。</p>

赵玉松见他果然不肯放过这个拍马屁的机会，心中便冷笑开了。倒是薛望京，对少年印象已大为改观。少年眼眸中的担忧与关切可不是随意装出来的，不但九殿下与他一见如故，他对九殿下的感情亦十分深厚。这两人若果真是第一次见的话，那只能归结为缘分。</p>

缘分是个很玄奥的东西。</p>

见少年欲亲手替自己料理伤口，九殿下心中偎贴极了，莫说只被烫起几个水泡，便是满身皮肉烫掉一层，亦觉甘愿。他将伤腿摆放在矮凳上，柔声道，“无碍，慢慢来。”</p>

有姝点头答应，蹲下-身看了看几个水泡，担忧道，“疼吗？”</p>

方才还一脸无所谓的九皇子立刻皱紧眉头，“疼，一阵一阵的疼。”若说不疼，少年大约就不会担忧自己。如此，还是叫他将自己放在心上为好。</p>

主子不但表情脆弱，连语气亦十分委屈，这番模样，有姝还是第一次见。他一直以为主子是坚强刚毅的，是沉稳精干的，也是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然而现在的他，却像一个青涩少年，还不懂得掩饰情绪，更不懂得武装自己。</p>

不，是他想岔了，主子现在原本就是个青涩少年，他才十七岁，又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会做出这种反应实属平常。有姝觉得新鲜极了，连连看了他好几眼，忍不住安慰道，“只要把积液放出来，再抹上药，过个三四天就能好，不怕啊。不过你回去以后千万别沾水，也不要把外面这层皮弄破，否则会发炎的。”</p>

他边说边轻轻吹拂水泡，无论动作还是语气，都像在诱哄年幼无知的孩童。</p>

这赵小公子未免也太单纯了吧？怎么用逗弄京巴的语气与一头雄狮说话？也不怕被撕成碎片？此时此刻，薛望京对有姝的敬佩之情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还冲面色阴沉的赵玉松竖起拇指，表示赵小公子的胆量乃京中第一。</p>

他们全都等着九殿下发飙，却未料九殿下竟缓缓勾唇，眸光闪亮，仿佛十分愉悦。</p>

“好，定不会沾水，也不会弄破这层皮。”他竟然还答应了，语气温柔得一塌糊涂！</p>

众人皆惊，唯独有姝毫无感觉，认真仔细地去戳水泡，再用消过毒的棉花将溢出的积液轻轻擦干净。九皇子举起糖葫芦，在少年原先舔过的地方舔-了几口，又迟疑半晌方徐徐开口，“你多大了？”</p>

“十六。”有姝头也不抬。</p>

“你之前在临安府被人陷害的案子，现在了结了吗？”</p>

“了结了。”</p>

“如何了结的？”九皇子眸光电闪，隐露杀意。</p>

“不清楚，好像涉案几人都被流放了吧？”有姝眼珠子转了转，仿佛在回忆。他没打听后续，自然也就不知道诸人结局。</p>

“竟然只是流放？”九皇子语气加重，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暗暗在心里记了监察御史一笔。前面铺设的差不多了，他才徐徐引入正题，语气中夹杂着微不可察的忐忑，“你能看见鬼魂，这事可是真的？其实……”</p>

其实这世上的能人异士多了，不过见鬼而已，没什么好稀奇的。我之前说你哗众取宠、心思龌龊，那是因为我道听途说，偏听偏信，这才对你印象恶劣。说到底，是我心胸狭隘了，理当对你说声抱歉。若你果真能见鬼，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做噩梦？我可以带你去寺庙求高僧化解。你若感觉恐惧，也可住进我的东宫，我乃天潢贵胄，邪崇定然不敢近身。我可以保护你免于任何伤害……</p>

九皇子有许多话想说，却只吐出两个字就被少年急急打断，“不是，当然不是真的！那些事我不想再提。”</p>

有姝抬头，用微红的眼睛快速看了主子一眼，又急急垂下去。他差点忘了，主子对鬼神之说十分厌恶。见主子受伤，他竟又急昏了头，焉知在场众人，多得是想为主子分忧解难者。他身为一个异类，一个极其容易被忌惮的存在，便该远远避开，乖乖藏好，否则又会像上辈子那样以彻底决裂而告终。</p>

这样想着，有姝不禁加快动作，白净小-脸板了起来，眉头皱得死紧，看上去十分拘谨严肃。</p>

九皇子明显感觉到少年散发出来的疏离与戒备，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恼怒，这恼怒并非源于少年的无礼，而是自己先前的胡言乱语。他怎能在未见面的情况下去评判一个人？简直愚不可及！</p>

少年似乎对那件事很避讳，可见已把自己的胡话记在心中，这可怎么办？九皇子首次体会到手足无措，百口莫辩的滋味。他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竟不敢随意张口，就怕哪句话说得不对又戳中少年肺管子。</p>

于是他只能僵硬地转移话题，希望时间长了，少年能慢慢消气。他上下看了少年几眼，柔声道，“你喜欢戴花？”若寻常男子做这副打扮，他会倍感厌恶，然后让侍卫将对方男不男女不女的衣裳当场扒掉，但少年穿着却觉格外顺眼。</p>

大红大紫的牡丹将他本就泛着莹润光泽的小-脸衬托得越发神采奕奕，鬓边一朵山茶，额心一枚宝石，非但不显花哨，反而更彰显出少年的朝气蓬勃与秀丽无双。他长了一副讨喜的好相貌，还有一种令人凝目而望，心防松动的甜蜜气质。</p>

便是让九皇子对着这张脸看一辈子，也不会腻味。</p>

有姝并不在意自己的奇装异服，别人要笑便笑，随他们去吧。然而若出丑出到主子跟前，他的小心脏便有些受不了，羞怯，懊恼、后悔等情绪纷纷涌上来。他立刻摘掉鬓边的山茶，面红耳赤地道，“不，不喜欢。我娘非要我戴。”</p>

少年脸颊绯红，眸子濡-湿，看着比方才还要艳-丽，这副害羞的小模样，亦比之前的冷漠疏离可爱千万倍。九皇子心头的阴云顷刻间消散，一把夺过几欲被毁尸灭迹的山茶，插回他鬓边，还认真调整了角度，真心实意道，“你-娘很有眼光，这朵花十分衬你。有姝果然是个美人儿。”</p>

我家有姝果然是个美人儿呢。曾经熟悉万分的调侃，与这句话奇异重合，令有姝表情恍惚了片刻。在他发呆时，九皇子飞快伸出手，戳了戳少年若隐若现的酒窝，然后将指尖藏入袖中，轻轻碾磨。</p>

手-感竟比想象中还好，今日能认识有姝，便已不虚此行。</p>

有姝被戳回魂，连忙垂头，飞快处理伤口。他一再告诫自己主子身边不需要能力诡谲的异类，这才慢慢变得心平气和，将药膏抹匀，又包扎好伤口，催促道，“好了，可以回宫了。”</p>

九皇子眉头一皱，反驳道，“回宫？回什么宫？本王刚从宫里出来。走，去街上逛逛。”</p>

这才认识多久便要分开？时间太过匆匆，他接受不了。莫说只烫起几个水泡，便是摔断了腿，他也要与少年待到宫中下钥才回转。不，最好明日就奏请父皇，让他准许自己在宫外建府，如此就能日日与少年相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