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婚姻生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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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是谁曾经说过,旅行是一对情侣的试金石。</p>

一旦踏出日常生活的安全区，在陌生环境的舟车劳顿里，双方性格里哪怕最微小的缺陷,也会被放大。</p>

而一切生活习惯的步调不一,最终也都会被上升到人性的矛盾。</p>

这样看来，松虞想,池晏真是她的完美情人。</p>

他们之间早已不需要通过旅途去看透什么，因为他们都领教过了彼此性格里最恶劣、最血淋淋的一面。</p>

游艇上的假期更加映证了他们的契合。</p>

从前剧组在一起聚餐的时候,吃到酒足饭饱,常常会一起玩类似于真心话的游戏。而这类游戏里常常会出现的一个问题是，“你人生中最难忘的体验是什么？”</p>

松虞的答案永远是最容易被人起哄的一个。因为说来说去，她的人生经历都离不开电影：</p>

不是拍电影，就是看电影。</p>

这显然太平淡，不够狗血、不够戏剧性，不能令看客满足。</p>

而现在，松虞心想，假如再玩一次这个游戏,她无疑会是全场的大赢家。单是她的那些特工片经历,就足以震慑所有人。</p>

但奇怪的是，尽管她和池晏曾经历过那么多近乎疯狂的、浓墨重彩的时刻，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反而就是在游艇上,在那个离别前的夜晚。</p>

那一夜,面对着漆黑的大海,他们在海风里相拥，坐在甲板上瑟瑟发抖。</p>

但仍然那样兴致高涨。说了一整夜的话，直到太阳终于升起。</p>

她从未意识过,原来相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p>

他们根本什么都不需要做。</p>

只要倚靠在一起，就能够无话不谈。</p>

一个多月以后，松虞参加了池晏的就职典礼。</p>

她并没有坐在事先预留的贵宾席位，而是挤在观礼的人群里，以一个普通观众的身份。</p>

从这个角度仰望池晏，她的确更感到与有荣焉。</p>

这个高大的男人，器宇轩昂地站在总督府前方的台阶上，发表着一场令全世界瞩目的演说。阳光穿透巨大的象牙白穹隆顶，照耀着那张英俊的脸，和他身后飘扬的旗帜。他的声音被电流无限放大，每一个短促的音节，都充满了感染力。</p>

演说的最后，他微微蹙眉，神情恳切，声音也仍然沉稳而有力：</p>

“让我们共同书写这个国家的未来。因为我们爱的人，值得生活在更好的时代。”</p>

在所有人无比激动的尖叫和欢呼声里，松虞默默地拉下了帽子。她的眼眶红了，但不愿让镜头拍到自己热泪盈眶的时刻。</p>

她知道，这句话亦是他给她的承诺。</p>

他们都要生活在更好的时代。</p>

当天晚上，就职典礼结束后，照例会在总督府里，举办一场空前盛大的舞会。</p>

这是s国最隆重的舞会，觥筹交错，衣香鬓影。</p>

但究竟能有多隆重，当然也取决于本届总督的实力。而今年显然是星光璀璨的一年。出席的不仅有社会各界名流，甚至于诸多来自首都星的高官，包括公爵大人，都特意赶来捧场。</p>

前任总督梁严，尽管并不情愿，当然也还是携妻子来到了现场。</p>

然而一进来他就气得脸色发白。</p>

因为不久之前，梁严还曾经在这座府邸里举办过告别派对。</p>

没有想到，那时婉拒了自己邀请的人，现在居然全部都厚颜无耻地站在了这里。</p>

“这小子的面子就这么大！”梁严脸上还挂着假惺惺的笑容，却仍然不忘从牙缝里挤出几句挤兑的话。</p>

自败选以来，他在家里就常常是这副态度。妻子早已经习惯了。</p>

“你说话小心点。”她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是不是马上要跳第一支舞了？”</p>

“是的。”梁严看了一眼手表，笑得不怀好意。</p>

第一支舞应当由总督和夫人来领。</p>

传统上，这也是总督配偶，首次在公众面前正式亮相的场合。</p>

但是……</p>

“chase好像没结婚吧？”妻子小声道，“前几天还有贵族千金找我问他的联系方式。真的是，我哪有。”</p>

“他有个女朋友。”梁严说。</p>

“哦，想起来了不过这种场合，女朋友可没资格上去吧？”</p>

梁夫人隐约想起来，当初事情被曝光的时候，这段恋情还曾在网上引起过一阵轰动。</p>

但对于他们这类人而言，没名分的对象，一律不值得放在心上。</p>

梁严又心不在焉地说：“谁知道现在还是不是呢？下午就职典礼都没看到她。”</p>

“……那我懂了。”梁夫人抿唇一笑，尽在不言中。</p>

“毛头小子一个，家事都一团乱，还谈什么国事。”梁严从鼻孔里哼了一声。</p>

可惜他又忘了，自己的这位继任者，从来都最是离经叛道。</p>

过了一会儿，一对璧人出现在舞台上。</p>

灯光从仿造罗马万神殿的圆形穹顶里倾泻而下。既符合舞会的华丽浮艳，又有种难言的宏大肃穆。照耀着台上两位主角，也如同奥林匹斯山上的神明。</p>

光线有些晃眼。第一眼，梁严并没有看清楚两人的脸。</p>

但是他听到妻子小声感叹：“很般配啊。”</p>

这对般配的男女滑进舞池里。</p>

音乐声响起。</p>

梁严这才发现，被chase挽在手臂里的……还真就是他那位没资格的女朋友。</p>

但陈小姐今夜又实在是光彩照人。一条象牙白丝绸晚礼服，搭同色披风，既婀娜又雍容。只有她这样的身量能撑起这么大气的打扮。乌发里藏着一条若隐若现的银河，原来是闪烁的钻石发饰。</p>

灯光落进她的眼底，照出她眼尾的微微上扬。这是她最迷人的地方。她眼里始终有种恰好到处的沉稳和风度。</p>

即使是挑剔如他，也再说不出一句“没资格”。</p>

这当然就是总督夫人该有的风姿。</p>

尽管，以事实而论，松虞的确还不是总督夫人。</p>

原因很简单。</p>

这段时间他们都忙到昏天暗地，结婚的事情只好一拖再拖。</p>

倒也不是刻意。只是松虞深深相信，船上的那一夜，他们给过彼此承诺，那就是既成事实。其他的虚名，她并不太看重。</p>

但因为抽不出更多的时间，他们当然也没有……事先排练过这支舞。</p>

对于就职典礼的策划者们来说，这可真是令人焦头烂额。从前还从来没有过哪对总督夫妻，胆敢不排练就上台跳第一支舞更何况他们根本还没有宣誓结婚这两人真是开了太多的先河。</p>

但此刻他们也只能提心吊胆地看着上面，期盼不要半途出什么岔子。</p>

毕竟所有人都记得，想当初，总督和陈小姐恋情曝光的视频里，他们的舞技可不能称得上好。</p>

万众瞩目的时刻，在绚烂的灯光下，只有舞台上的主角，心境一如既往平和，甚至还可称得上从容。</p>

池晏将手扶住她的腰。</p>

而松虞的手则款款落在他肩上。</p>

两人相视一笑。</p>

思绪不约而同也回到广场上的那一夜。</p>

那时他们也曾在街头，在路灯下，毫无章法地相拥而舞。</p>

不是在跳舞，而是在以身体，小心翼翼地试探和感知彼此的存在。</p>

而现在……</p>

“这音乐好烂。”松虞忍不住抱怨道。</p>

“是啊。”池晏也浅浅勾唇，“简直无趣。”</p>

让旁边的人听到，又要气死就职庆典上的音乐，自然应该要庄严大气。</p>

只是一旦滑进舞池里，松虞和池晏都大吃一惊。</p>

因为双方都发现，原来彼此的真实舞技，比想象中要高明许多。</p>

台下无比紧张的策划人，见两人的动作如此行云流水，终于松了一口气。</p>

而两位主角对视一眼。</p>

眼神里噼里啪啦，火花四溅。</p>

他们再一次笑起来。</p>

但却莫名地有了几分棋逢对手的竞争意味。</p>

庄重的背景音乐，并没有将他们拘束住，反而令双方的舞步和身姿，都多了几分久经沙场的大将风范。</p>

接下来各自都较了真，一支舞跳得像是打仗，彼此都拿出最看家的本事，一定要争个高下出来。</p>

双人舞里，本该有一个人主导，另一个人配合。</p>

但对于这支舞，根本找不到谁是那个主导者。</p>

分明双方都有自己的节拍，然而在狂乱的变奏之中，和缓的乐章、激烈的连音，竟然恰好达成了完美的和谐共鸣。</p>

像一个半圆与另一个半圆，互相撕扯、咬合，不甘示弱，冥冥之中却不断靠近，直到融合成密不可分的圆。</p>

“这么会跳舞？”</p>

某一个动作，令池晏轻轻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几乎听不清的耳语。</p>

松虞笑得优雅又热烈：“你也不差。”</p>

他眉心一挑，高抬起手。</p>

她的裙摆旋开，像是高山雪莲，层叠绽放。</p>

“当初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他又道。</p>

“我说什么了？”</p>

“你说我……太烂了。”</p>

“谁要你故意藏拙？”</p>

“你不也是？”</p>

“那是要让着你。”松虞笑着说，“好啊，没想到你这么记仇。”</p>

两人手臂张开，又重合，再次完成了一个高难度动作。</p>

再次搂在一起时，鼻尖相触，耳鬓厮磨。</p>

光影交织，荡进她的裙摆。</p>

气氛变得更胶着。</p>

“不是记仇。”他轻声说，深深望进她眼底，“是跟你有关的事情，我都不想忘，也不敢忘。”</p>

松虞搂着他的脖子。</p>

突然间，她觉得很遗憾，此刻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不能给他一个吻。</p>

而从他的眼神里，她也读到了相同的遗憾。</p>

于是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p>

这支舞跳完，其他人当然都被深深震慑住。</p>

往常这种场合，跳舞不过只是走个过场。毕竟谁都不会要求一位总督精通舞技。</p>

他们哪里能预料到自己会看到这样高水准的表现。</p>

更难得的是，只是看着这两个人跳舞，就情不自禁心情愉快，想要望着这对爱侣微笑一支舞罢了，竟然有这样的感染力。</p>

不知是谁小声道：“这是史上最经典的一支开场舞了吧？”</p>

“真没想到，之前还以为他们分手了……”</p>

“我赌明天就要出结婚声明。”</p>

“还官宣？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都跳成这样了，还用官宣吗？”</p>

“是啊，没准人家就是低调呢。”</p>

“……”</p>

自从上一次大选的隔空表白后，这对情侣的确变得异常低调。</p>

一个在电影宣传期结束后，就彻底消失在公众视线里。</p>

另一个尽管频频接受记者提问，但被问及私生活的时候，始终只是微笑着打太极。</p>

在这个时代，高调才是正常，低调则很反常。</p>

理所当然，外界对于他们的关系，有了许多捕风捉影的猜测。</p>

但现在，凭借这一支情意绵绵的开场舞，谣言自然都不攻自破。</p>

舞会中途例行放起烟火。</p>

众人也都短暂地离开礼堂，站在外面的台阶上观赏礼花。</p>

庆祝的花火，点亮了总督山上方的天空。如同狂涌的星幕，姹紫嫣红，绚烂至极。</p>

松虞同样仰起头，专注地看着天空。</p>

五光十色的光影，渐次在她脸上绽开，令她也沉浸在一片光的海洋。</p>

而池晏站在她身边，手臂还环在她腰上，根本不曾朝外看过。</p>

因为他的目光始终只在乎她一人。</p>

礼炮轰隆隆的爆裂声里，他低下头，对松虞说：“明天我有一天假。”</p>

“嗯？”松虞转过头来。</p>

“我们去市政厅登记好不好？”</p>

她的眼睛被烟火照得尤其明亮。</p>

而现在这双眼慢慢地弯了起来，像被星火簇拥的一轮新月。</p>

“好啊。”她含笑道。</p>

第二天，两人果然乔装打扮，戴着帽子和口罩，出现在了市政厅。</p>

和所有的未婚夫妻一样，他们很守规矩地排队，在自动柜台上填写电子表格，提交资料，缴纳结婚注册费。</p>

好在现在这些手续都是由ai来处理。假如换成柜台职员，在两人摘下鸭舌帽、对准镜头确认身份的时候，一定会投来惊诧又好奇的眼神。</p>

但此时机械的电子声音，只是一板一眼地提醒道：</p>

“由于配偶中一方非本星居民，请返回上级操作页，缴纳额外申请费。”</p>

两人错愕地看了对方一眼，同时感受到这一幕的某种荒诞，不禁失笑。</p>

松虞弯了弯唇：“怎么还有这种规定。”</p>

“梁严定的。”池晏也笑，眼疾手快地帮忙将页面点了回去，“拍脑袋的规矩。”</p>

松虞：“你赶紧废掉。”</p>

“当然了。”</p>

但突然他又转过头来，很遗憾地对她说：“你要是早愿意搬过来，我们就能省掉这笔钱了。”</p>

“少来了。”松虞笑着白他一眼，抢先一步输入了自己的电子账户，“又不花你的钱。”</p>

他很耐心地纠正：“是我们的共同财产。”</p>

“你进入角色这么快的？”她好笑地看着他。</p>

“当然。”池晏微笑道，“我等这一天很久了。”</p>

ai开始处理材料。等待的间隙，他将松虞半抱在怀里，慢慢地替她重新拉上了口罩。</p>

但是仍然不肯松开她。打量她半晌，最终隔着口罩，准确无误地，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p>

莫名地，这个重重阻隔的吻，反而令松虞心口一颤。</p>

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两颗轻飘飘的蒲公英种子，终于找到彼此。</p>

她眉眼弯弯。嘴角在口罩里隐秘地往上翘，恨不得一直要飞上天。</p>

而压低的帽檐里，池晏眼底也浮现出一丝笑意。比窗外的阳光更明亮。</p>

走完了ai的资料审核流程，接下来还是难免要与活人打交道。</p>

两人坐在了外面走廊的长凳上，继续排队，等着去办公室里见法官。</p>

松虞不禁小声打趣道：“你上一次这么排队，是在十年前吗？”</p>

池晏一边静静地把玩她的手指，一边低头笑了笑：“十年前也没这么排过。”</p>

“那真是委屈你了。”她笑盈盈地，故意拖长了声音。</p>

“我很开心。”池晏说，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p>

其实作为总督，他有特权让市政厅停业一天，专程为自己服务。</p>

但他知道松虞不会喜欢这种安排。</p>

所以他也乐于和她一起做这些，抛开所有名人的光环，像世间任何一对平凡夫妻那样，填表格排队。</p>

从走廊的落地窗往外看，这仍然是天气极好的一天。天空蓝得像是被刚洗净的缎面，被滚烫的阳光熨得平整而温暖。走廊里坐满了喁喁私语的爱情鸟，每个人的快乐都难以言表。</p>

或许这也是一种乐趣。池晏突然意识到。</p>

就好像人们总喜欢在满座的电影院里看电影。当旁人都在大笑的时候，和他们一起笑，似乎会变得更幸福。快乐也是一种可以传染的情绪。</p>

他转过头去，微笑着看松虞。</p>

却发现她的声音竟有几分懊恼：“原来他们都是有备而来。”</p>

池晏：“嗯？”</p>

顺着她的目光环顾四周，他才发现的确如此。身边的这些人，有人手捧着鲜花，有人背包里露出一只香槟的软木塞，有人甚至直接穿着一套隆重的婚纱过来。</p>

而与这些喜气洋洋的小情侣相比，他们实在是太过稀松平常，甚至于称得上灰头土脸。显然两人唯一的心思，都花在了如何伪装自己，不被路人发现上。</p>

他轻轻一笑：“算了，毕竟是第一次，没什么经验。”</p>

松虞白他一眼：“你还想有第二次啊？”</p>

“你愿意的话，我们再来领十次结婚证书都可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