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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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徐墨怀拿着厚厚一沓书信准备往火盆里丢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陛下，昨日又送来两封信。”</p>

徐墨怀动作一顿，到底还是停了手，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手里的信半晌没去接。</p>

常沛拿信的那只手就像被刺扎着似的，收回去也不是往前递也不是。</p>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终于想通了，伸手将信接过拆看了起来。</p>

也不知看到了什么东西，徐墨怀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一词可以形容了。</p>

“陛下怎么了？”</p>

他拿信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几乎要将那本就劣等的信纸给捏碎了。</p>

“当日上元节，朕在街上无意中看到一个人，一个绝不会在长安出现的人。”徐墨怀将那封错漏百出的信看完，只阴着脸说了这么一句话。</p>

谁想未必是他错认，当日苏燕的确走过了长安的大小街市，二人擦肩而过之前，她也同长安的百姓们一般，在雪地中跪迎了天子仪仗。</p>

常沛问：“陛下说的人是谁？”</p>

“朕的救命恩人。”他冷声说完，转身回了书房，没有再将信丢进火里的意思。</p>

常沛等徐墨怀看完最后一封信，谁知这次他竟很快就读完了，且快步走出去，唯独将那一封信丢进了火盆，面上似乎还有几分嫌弃。</p>

“朕那位救命恩人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徐墨怀冷嗤一声便没了后话，呆站在火盆前许久，一直到那封信只剩残余的灰烬，也没有挪动脚步。</p>

常沛问他：“陛下近日究竟在忧心何事？”</p>

常沛伴徐墨怀长大，称得上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即便是这样，也鲜少见他有如此反常的时刻。</p>

“当初朕重伤被人所救，救朕的是一个乡野村妇。她大字不识，言行粗鄙，待朕却还算用心。”徐墨怀说起这些，往事又在心中浮现。“朕当她只是为挟恩图报，也曾想过杀了她灭口，可最后还是感念那半载岁月，留了她的性命。不曾想朕走后，她过得似乎比从前还要不好，连遇到的夫婿也别有用心。你说若朕此刻将她带回长安，算不算救她于水火中？”</p>

没等常沛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她不过是一低贱农妇，朕能赐她荣华富贵，让她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她当然该跪谢朕的恩典……”</p>

常沛默了默，问道：“陛下喜欢她？”</p>

徐墨怀扭过头，表情古怪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蠢话？”</p>

常沛：“……”</p>

他哑然片刻，又说：“此去路远，殿下想派何人前去？”</p>

“自然是朕亲自去。”徐墨怀想到她在信中说的婚期，便忍不住泛起冷笑来。</p>

常沛知道徐墨怀阴晴不定的性子，也没有好劝他，也许明日他就改主意了。</p>

然后次日，徐墨怀便寻了个由头带人出城了。</p>

——</p>

云塘镇很小，谁家要办喜事都能传遍。</p>

周胥脾气很好，待人温厚有礼，许多人都想将女儿嫁给她，谁知这桩婚事竟落到了苏燕头上。</p>

好事者便会在背地里编排苏燕，连着将她早死的母亲都拖出来嘴上两句。</p>

苏燕有意让自己忽视那些风言风语，却也没办法做到全然不理会，背地里还是会不堪其扰，加上周胥的母亲一直没个好脸色，尽管她悉心照料，也还是言语轻蔑，处处贬低她。</p>

好在周胥从不曾有看低她的意思，这才让她心中好受了些，总归是和周胥过日子，好坏都让旁人说去，她才不要理会。</p>

二人的婚事并非大办，宾客也都是亲朋好友。苏燕的绣活不好，自己挑了块喜欢的料子，请镇上有名的绣娘缝制。</p>

孟娘子提前看过她一身装扮，说道：“周家当真没落至此？竟让你穿得如此素净，头上连根像样的钗子都没有，到底是周胥母亲不许，还是他认为你家境清贫，便不肯对你多花几分心思？”</p>

苏燕笑了笑，也不知是在宽慰孟娘子，还是在宽慰自己。“我又没什么嫁妆，在马家村也算声名狼藉了。他不曾说过我半句不好，我心中已经很感激了，若再强求什么，倒像是我不知好歹了。”</p>

孟娘子叹息道：“你从前可不是这模样，从长安回来一趟，怎得就妄自菲薄，先瞧不起自己了。还是周胥他娘总说些混账话，让你……”</p>

苏燕垂下眼，轻声说：“与旁人没什么干系，只是觉得，也许我是该有一点自知之明。”</p>

两个人都要成婚了，孟娘子一个外人也不好说太多丧气话，回去翻箱倒柜从嫁妆里找了根钗子送给苏燕，算作是给她的贺礼。</p>

马家村离镇上太远，成婚当日苏燕从孟娘子他们的住处被人接走。虽然一切从简却也很是喜庆，镇上不少人都放下手头的事来围观。小孩子跟着送亲的队伍又蹦又跳。</p>

苏燕本就生得好看，略施粉黛后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从前说周胥娶了一个娼妓之女的人，也在此刻闭了嘴，只敢酸溜溜的在背后说几句风流话。</p>

苏燕一路被迎进了周胥家的院子，宾客们欢呼起哄笑作一团。</p>

而后便是一堆繁琐的礼节，因周胥出身士族，对此也更讲究。苏燕担心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为此曾练了好几次，如今这么多人看着，还是免不了心中忐忑。</p>

大概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周胥握着她的手，小声地说了句：“别怕。”</p>

苏燕面上一红，瞥了他一眼后迅速低下头，宾客见状就起哄：“周先生和小娘子说什么悄悄话呢？说出来让我们也听听1</p>

哄闹声吵得厉害，周胥也笑出了声。苏燕脑子一片混沌，似乎是飘离在外，如同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自己同周胥行礼拜天地，总觉得一切都十分不真实，好似在做梦。</p>

等到宾客酒至正酣，礼成就要送入洞房了，宾客便开始喧闹起来，围着周胥要他喝酒，你推我搡间嬉笑声欢呼声吵得人脑子嗡嗡作响。</p>

然而只是瞬息之间，突然一列兵卫闯入喜宴，如同一瓢凉水浇入了沸腾的铁锅中，哄闹的人群突然就安静了下来。</p>

周胥也有片刻无措，然而身为主人家，他立刻站出去，问道：“敢问各位来此有何贵干？”</p>

还不等苏燕反应过来，一个衣着华贵，手持长刀的男子从中走出，二话不说挥刀砍去。</p>

只听一声惨叫，一只断手落在苏燕前方。</p>

她吓得倒吸一口气，却强撑着上前扶住周胥。</p>

“你们是什么人？”</p>

男子并非回答她，只吩咐道：“所有人都滚出去，倘若胆敢逗留，杀无赦。”</p>

众宾客本还犹豫的，都忙不迭往外跑，苏燕面色惨白地盯着来人。</p>

周胥疼得跪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断手，身子止不住的发抖，而周母则大声哭嚎了起来，也扑上前抱住儿子。</p>

任由周胥如何发问，男子都一言不发，直到兵卫散开，一人缓步走到他们面前，一尘不染的玄色深衣，袍边滚着金线织就的云纹，无不象征着他身份之尊贵。</p>

苏燕看到那张熟悉极了的脸，身体克制不住的颤栗起来，只死死地盯着地上的血，嗓子就像被塞住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p>

周母还在哭喊着，吵嚷着要去报官。周胥已经知道自己约莫是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人，强忍着疼痛俯身跪拜，说出的话都变得有气无力：“敢问……这位贵人，与我有何仇怨？”</p>

徐墨怀长身玉立，一身精致华贵的衣裳，与这乱糟糟的庭院说不出的违和，比当初在苏燕家中要更甚几分。</p>

他睥睨而视，目光仅落到了苏燕一人身上。</p>

然而此刻跪在地上的三个人，唯有苏燕不敢抬头看他。</p>

徐墨怀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反倒让几人不约而同地心底发怵。</p>

“朕远道而来，燕娘怎得也不看朕一眼？”</p>

周胥和周母一同瞪大了眼望向苏燕，她紧咬唇瓣，缓缓跪拜下去，一字一句道：“拜见陛下。”</p>

口中哭骂声不停的周母立刻就僵住了，连带着周胥也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样。</p>

苏燕压低身子，没敢抬起头，压抑着哭腔道：“今日是我大喜之日，敢问陛下何故到此伤我夫婿，将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p>

尽管她再如何克制，也压不下这股不解与怨恨。</p>

分明是徐墨怀骗她在先，眼看着她就要有自己的家人了，眼看她已经要将伤心事忘个干净，他却偏偏到此，如同一把刀子一样，将她织出的美梦给劈开。</p>

苏燕憋着眼泪，咬牙切齿道：“敢问陛下到底想做什么？若是我从前有过冒犯，也实属无心，即便只是短短几月，我也是用尽心尽力侍奉，为何却换来今日的……”</p>

她心底不知挤压了多少委屈，却说到一半停下，徐墨怀便将她未说完的话接下去：“今日的恩将仇报？”</p>

他终于扫了一眼苏燕身旁抖得像只鹌鹑的周胥，耐性十足地解释道：“他不是真心要娶你，朕可以带你去长安，千倍百倍地实现你的心愿。”</p>

苏燕满面泪水，而周胥的断手就在距离她不过三尺的位置。她一心以为自己的日子就要好起来了，她是真心要同周胥好的，她是真的想要个家人。</p>

她终于忍不可忍，崩溃颤抖地说出：“他不是真心，谁又是真心，难道陛下就是吗？”</p>

方才还面色和煦的徐墨怀眸子骤然一缩，几步走到她身前，脚底发狠地碾过周胥的断指，似乎要将那点残肢踩进泥土里。</p>

苏燕的下巴被钳住，逼迫她仰起头来。</p>

徐墨怀目光阴鸷，嘴角噙着抹令人胆寒的冷意。</p>

“你想死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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