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龙战-第八章 帝王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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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同时脱口的，却是三个人。</p>

“我带你们去……”出乎意料地，离珠挺身而出，“我知道有一条小道、比辇道更快地到神殿！”</p>

“呀，真的？多谢你。”那笙也不去问这个和苏摩一起的女子是什么身份，只是感激。</p>

西京却只是哼了一声，并不答话。</p>

这个女子美的有点奇怪，让他一眼看去心里就觉得不舒服。云荒各族里罕见那样的美貌，然而又分明不属于于鲛人一族——在经历风霜，阅人无数的剑圣看来，这个看似娇弱柔婉的女子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阴邪诡秘的气息，却让人说不出哪里不对劲。</p>

然而，此刻却也顾不上其他。</p>

这个女子显然是九嶷王的宠妃，此刻却是主动请缨为敌方带路，显然是恨九嶷王入骨。此刻，也不妨先相信她一次吧！</p>

他们跟着离珠奔出，在快到神殿的时候，忽然间听到了一种奇异的歌诵之声。</p>

“啊，那些庙祝还在那里！”离珠只一听，脸色便变了一下，停下了脚步，迟疑着，“这、这可怎么好……我以为他们这些庙祝看到变乱来临，也会吓得跑掉。想不到他们还在那里死守着！那么我们是进不去了的！”</p>

“怕什么。”那笙却是不以为意，指了指苏摩和西京，“有苏摩和西京他们两个在，谁能挡得住？除非是十巫。”</p>

“苏摩和西京……”离珠一惊，难掩脸上的惊讶，脱口，“果然是你们。”</p>

“嗯？”那笙没反应过来，西京却是一扬眉，冷笑起来：“怎么，是有人指使你来的吧？不然哪有那么好心。”</p>

离珠脸色白了白，眼眸中有一种妖艳的恨意：“不错，我奉九嶷世子之命，来带你们几个去杀了九嶷王！”</p>

“九嶷世子？”西京眉毛一跳，沉吟，“那个老养子，想篡位了么？”</p>

“王他实在是活的太久了……世子怕有生之年再也触不到王座。”离珠却是老老实实的一口承认，无所畏惧地抬起头看着空桑的将军，眼里有一种亮光，“他知道这次苏摩回来是寻王报仇的，于是说，如果我引得你们趁乱杀了王，就可以烧毁我的丹书，还给我自由。”</p>

这样的一席话，让一行人都沉默下去。</p>

西京心里是信了**分，然而却顾忌着苏摩是否同意——毕竟，这个脾气诡异的傀儡师怎能容忍自己被人利用？</p>

然而仿佛被离珠那的话触到了某一处，苏摩眼里的神色慢慢平和下来，望着那个美得有几分邪异得女子，微微点了点头：“你，也想要自由么？”</p>

顿了顿，又道：“为了那个，不惜拿一切来换么？”</p>

离珠掩嘴微笑起来，眼神一瞟：“是啊——和你当年一样。”</p>

气氛陡然为之一肃。没有奴隶会不想获得自由，哪怕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做任何违背自己意愿的事。瞬间，连那笙都想起了当年苏摩的经历，连忙乖乖地闭嘴，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说错话——说起来，他们两个还当真算是惺惺相惜的同类。</p>

“那么，走吧。”苏摩阖了一下眼睛，漠然，“别让那家伙跑了。”</p>

一语出，便知道他是默许了此事，西京一拉那笙，往后山神庙掠去。</p>

离珠想跑在前面带路，然而她哪里能跟的上。苏摩微微蹙眉，手一伸，便将她提起，足尖一点飞掠出去。</p>

“左边！推开那块假山石。”离珠指点着，一行人循着新的路飞奔而去。</p>

一路穿过享殿，直奔位于山腰的神殿而去。</p>

还未到神殿，便听到了如潮涌来的祝诵祈祷之声，一眼望去，神殿前的广场上一片雪白：那是白袍高冠的庙祝们，在九嶷大难来临时对着神明祈祷。</p>

那种虔诚的声调，让杀气腾腾掠近的人都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这一次变乱来临时，一路上走来，连守护神山的士兵们都早已逃离，而这些庙祝神官居然丝毫没有离开神庙的意思，似乎是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专心专意地对着神明祈祷。</p>

殿内供奉着空桑人自古就信奉的神袛：孪生的两兄妹，创造神和破坏神。高大的神像是用九嶷出产的青玉雕刻而成，黑曜石和金晶镶嵌成了眼睛，创造神坐北面南，脸朝着神殿门口，俯瞰九嶷山下的土地。在她的背面，是她的孪生兄弟破坏神。</p>

神殿古旧，有九嶷特有的阴凉森然气息。黯淡的神殿内，只有黑瞳和金眸闪着隐隐的光，俯瞰着殿下的人群。</p>

神像下，摆着七盏巨大的青铜灯——那个传说中和空桑王朝兴亡息息相关的七星神灯。</p>

此刻，神庙里却传来奇异的咔咔声，仿佛什么机械正在缓慢转动，带动了七盏铜灯沿着地面镶嵌的轨道移动！灯火随着灯盏的移动，在黯色里飘摇。</p>

“哎呀，不好！他想逃！”看到了灯火飘移，离珠霍然明白过来，惊叫，指着神殿里一个金冠锦衣的老人背影，“灯下有秘道通往地宫，他想逃！”</p>

——变乱一起，九嶷王在离宫遥望，看到巫抵的军队全军覆没，早就知道事情不妙，立刻向着后山神殿方向奔逃，原来是想通过秘道逃离！</p>

一语出，一行几人同时发力，扑向神殿。</p>

然而，虚空中仿佛有看不见的屏障，发出轰然的响声，白光弥漫。</p>

苏摩在广场的最后一级台阶上止住了脚步，和西京一起讶然抬首。</p>

有结界！——随着这些庙祝的祈祷，有一个无形的结界，笼罩了整个神庙和广场。</p>

空桑王室供奉的庙祝，有着自古相传的自成一体的术法。在远古的传说里，这些庙祝力量非常强大。在魔君神后的时期，甚至曾以“人”的力量极限，在帝都的九重门里封印过衰弱的创造神！</p>

而现在，这些庙祝，是在保护着王者从秘道内逃走？</p>

“快追！”那笙却焦急地喊起来了。因为此刻，手上皇天闪了一下，射出一道光，正投射在神殿内匆匆离去的人身上——九嶷王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只封印了真岚右腿的石匣！</p>

西京不等她说完，光剑已然出鞘，化为一道闪电、直劈向虚空。这边苏摩一眼看到他动手，同时也是反手拔剑，用新佩戴的辟天长剑合力砍在虚空里的同一点上。</p>

轰然盛放的光芒中，神殿里的庙祝身子晃了一下、口吐鲜血，倒下了一大片。</p>

然而虚空里的屏障，却依然微弱地存在着，阻拦着他们一行人的脚步。</p>

神殿里的祝诵声还在继续，伴随着咔咔的机械转动声。七盏青铜灯按照地面上镶嵌的轨道变幻着位置，最后咯的一声，仿佛卡在了某一个固定的位置。</p>

那一瞬间，神庙里的神魔塑像发生了变化——</p>

庞大的雕像霍然转动，只是一瞬、创世神和破坏神便交换了位置！</p>

逆位的破坏神转到了正位，金色的瞳子在黯淡的灯火里闪出光芒。雕像手里拿着的长剑忽然动了起来，在虚空中缓缓下劈，虽然慢、却力道千钧，最后一剑劈在灯前的供桌上。</p>

喀喇一声响，那由从极渊里万年寒玉雕成的供桌竟然整齐地断裂了，露出一个深黑色的入口，深不见底，从中吹出冰冷的风。</p>

应该也是感觉到了仇家的逼近，九嶷王虽然在这个诡异的洞口前迟疑了一瞬，还是一咬牙，抱着神龛上的石匣，踏入了地道。</p>

“他把臭手的右脚带走了！快追啊！”眼见地道重新关闭，那笙焦急起来，不顾结界尚自存在，自顾自的跑去。</p>

“小心！”西京急喝，然而那笙已然一步踏进了结界！</p>

她自己也有些惊讶，不知所措地站住了脚，看着结界外的苏摩和西京，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对于皇天的佩带者来说，这个结界居然宛若不存在？空桑王室供养的庙祝的力量，是无法对皇天起作用的么？</p>

“快去追！”西京率先反应过来，低喝。</p>

那笙啊了一声，如梦初醒地回头过去，向着神庙急奔。</p>

然而，轰然一声响，地道已然关闭。</p>

“快打开！快打开！”她跑到神像下，焦急地用手锤着万年寒玉做的供桌，对着庙里那些白衣的庙祝大声叫喊，“快把它打开！”</p>

那些庙祝只是用敌视的眼神看着她，其中几个似乎是刚才在阻拦住苏摩和西京时耗尽了灵力，再也无法支持下去，委顿在地。</p>

结界轰然倒塌。</p>

“这个地道，只能用一次。进去后，就从里面毁坏机簧。”庙祝之首看着她，目光落在了她手上的皇天上，眼神变得极其复杂，“王已经走了，你们休想将他再从地宫里找出来。”</p>

“可他把真岚的右腿带走了！”那笙看着巍然不动的供桌，急得跳脚。</p>

苏摩和西京已然穿过了结界来到神殿，但也已经来不及阻拦九嶷王的逃离。黑衣的傀儡师蹙眉看着匍匐一地的庙祝，眼里有怒意，手指缓缓握紧。</p>

“别动手！”西京生怕这个乖戾的傀儡师一怒之下又开杀戒，急忙低声阻拦。</p>

“哈哈哈……动手吧，谁怕？”庙祝之首忽然大笑起来，看着眼前这个鲛人，眼里有一种不屑和冷嘲，“一个鲛人，居然还踏进了神庙……当年就该杀了你，王怎么会让你这种家伙活下来了呢？这个玷污空桑荣耀的贱人！”</p>

“唰。”话音未落，他的喉骨忽然被人捏住，再也吐不出一个字。</p>

苏摩只是抬了抬手，便毫不费力地卡住了这个白发老者的咽喉。傀儡师脸上没有表情，甚至没有像以往那样一被人刺痛就露出狂怒的表情，他只是漠然地一寸一寸地、将身形瘦小的庙祝提起，冷冷凝视着，手指慢慢加力，看着老人的眼睛凸出来。</p>

“别……”那笙忍不住劝阻。</p>

虽然这个老人言辞尖刻，可也不至于一抬手就要杀了他吧？</p>

然而苏摩嘴角只是露出一丝笑容，忽地一松手。庙祝之首如同一只破麻袋一样落到地上，他的同伴抢上去围住他，却忽然惊叫起来。</p>

“你！你这个妖人对长老做了什么！”看到长老眉心的一点血迹，感觉到他身上灵气的溃散，庙祝们知道发生了什么样可怕的事情，惊骇地抬头怒视着这个鲛人。</p>

“他不是以身上空桑王室正统的力量为傲么？——那么，我就将他引以为傲的东西全击溃。我汲取了他的灵力，从此后，他和普通人没两样。”</p>

苏摩漠然转过身去，甚至连看一眼他们的兴趣都没有了。</p>

西京默不作声地松了一口气——方才他已然是按住了光剑，想在千钧一发时阻拦苏摩。然而，不想这个诡异的傀儡师转变了性情，居然出乎意料地放过了这个肆意侮辱他的人。</p>

想来，重生后的苏摩，也已经发生了某种深刻的变化吧。</p>

“你们怎么能这样？！”看着那些仇恨的目光，那笙忍不住了，跳起来指着那些庙祝，“你们还是空桑人么？那个青王……不，九嶷王，出卖了空桑，你们还为他拼命？”</p>

然而那些庙祝毫不动容，冷冷地看着她。</p>

“我们先是青族人，然后再是空桑人。”昏迷的长老醒来了，眼里有昏暗的光，吐出的话语却是坚定的，“我们不管你们如何指责王……他毕竟保护了整整一族的人从战乱里幸存下来……别的五族都覆灭了，唯独我们活了下来……这还不够么？”</p>

“说什么民族大义？……那是奢侈的。对普通百姓来说，大家只想好好活着。”</p>

“所以，九嶷百姓，都爱戴我们的王……绝不允许、绝不允许你们……”</p>

话音未落，筋疲力尽的长老头一沉，再度昏迷过去。</p>

然而他身边的其他庙祝，却毫无退缩地看着一行闯入的人，拦在前方。</p>

被那样的一席话惊呆，那笙站在原地睁大了眼睛，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p>

原来……九嶷王在领地上是这样受到民众爱戴？</p>

那个阴暗龌龊、不择手段的家伙，竟然也有人爱戴？</p>

苏摩和西京同样沉默下去。那一席话，在他们两人的心中也不啻于惊雷落地。仿佛一瞬间涌起了无数回忆，两人都沉默了很久，目光复杂地变幻，甚至没有察觉离珠已经悄悄走进了神庙，站到了身侧。</p>

“我们走。”苏摩淡淡地说话，也不再去管那一地的庙祝。</p>

“怎么走？”那笙有些茫然，“去……去哪里找呢？地道也不知道通向哪里。”</p>

“我知道！”一个声音回答，是离珠又一次开口了，抢着说，“我知道秘道通往哪里！我可以带你们找另外一条路，跑到前头去截住他！”</p>

“你！”所有庙祝回头，怒视着这个美艳异常的女子，怒斥，“妖女，你居然也敢进神庙？快滚！你这个肮脏下贱的东西，怎么敢陷害我们的王！”</p>

“通往哪里？”苏摩眉也不抬，只是往前一抬手，拦住了一道刺向离珠的白光。</p>

“最深处的墓室，星尊帝寝陵！”离珠回答。</p>

苏摩漠然一挥手，那些拦在前方的庙祝神官惨叫着纷纷倒下，甚至连紧闭着的后门都轰然碎裂！沿着离珠手指指向的方向，现出了一条直通后山的道路来。</p>

道路的尽头，是汹涌而上、隔断阴阳两界的黄泉瀑布。</p>

而瀑布的两侧，是壁立千仞的神山，飞鸟难上。</p>

冷冷的风从中吹出来，一团团白色的雾气在山谷中游弋，宛如没有脚的幽灵。雾气中，是一片浓绿得让人迷失的青翠，其间高低错落地露出几点苍白或者金黄：那是各座帝王陵墓前的牌楼或雕刻，以一种迷宫状的布局排满了整座九嶷山。</p>

那笙只看得一眼，便感觉到了莫大的惊惧，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拉住了西京的袖子。</p>

仿佛是察觉到了有人惊扰，深深的山谷里，隐隐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般的低吟。</p>

又听到了那种奇怪的低吟，盗宝者手一颤，没有拉住冥铲的提绳。</p>

装了满桶土的铲子唰然滑落，重新落到了深坑的最底部，深深插入泥土。所有盗宝者都被惊动，顺着低吟响起的方向看去——那是帝王谷的最深处。</p>

那里，似乎是星尊帝的墓室？</p>

九嶷山阴这块隐秘的空地藏在一个山麓里，方圆不过三丈，和山谷轴线垂直。空地上有金粉洒过的痕迹，无数的细线纵横交错，最后汇聚在那个挖掘盗洞的点上。显然，是有人进行了精密的计算，然后将位置锁定在这小小的一点。</p>

那样小的一片土地上，竟井然有序地站满了十几个西荒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不同的工具，站在不同的位置上埋头工作</p>

在那些骠悍或者怪异的西荒汉子里，其中只有一个女性。</p>

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一直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手里执着一座青铜色的烛台，躲在一个高大的西荒汉子背后。</p>

在低吟响起的瞬间，所有盗宝者一起抬头。</p>

——然而，陵墓方向什么都没有发生，静静的山谷里雾气还是一样的飘移着。</p>

而地底却有微微的震动，仿佛有什么在一路潜行，所有盗宝者悚然往后退。</p>

“是邪灵！”挖盗洞的西荒汉子抬起头来，脸色苍白，惊呼，“是邪灵醒了！”</p>

听得那一句喊，大家心底某种尚未说出来的恐惧猜测仿佛一下子落实了，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然后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做出了夺路而逃的准备。那个少女更是吓得浑身一颤，却不知往哪里跑，只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左右观望。</p>

惊呼未毕，“唰”地一声，一道红痕落在那个人的肩膀上！</p>

“别瞎喊！”细细的长索执在一个少年手中，正是那群骠悍汉子的首领：音格尔?卡洛蒙。手腕一抖，长索如同灵蛇一样缩回，盘绕在他的手臂上，细长的眼睛里有冷冷的怒意，一眼扫过去、就镇住了全场的汉子。</p>

“第一次出来的人就是那么大惊小怪！那些被压在地底的邪灵有那么容易复苏么？”他抬起手，点着脚下的土地，冷笑，“几千年了，哪一次听说过邪灵复苏的事情？你们父辈祖辈，行走地下几十年，见过邪灵醒来么？”</p>

盗宝者们一阵沉默，以这些年来的经验，这的确是不可能出现的事。</p>

“那边在交战，说不定刚刚有架风隼坠落在谷里。”音格尔淡然地吐出一句话，瞬间就消解了这些汉子们的疑虑。</p>

不错，来的时候九嶷就在打仗，那些该死的征天军团不知为何居然烧杀掳掠到了这里，还杀了和世子一起赶来的第二批同伴——最后，卡洛蒙世子还是被鸟灵之王驮着飞过战阵，和率先抵达的莫离他们汇合的。</p>

那边打得如此激烈，长年寂静的帝王谷里有些声响也是理所当然。</p>

所有人暗自松了口气，那个小姑娘也放松了手里一直握着的烛台，抬起眼睛。</p>

“执灯者，你不需害怕，”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个新任执灯者的恐惧，音格尔上前一步，对着这个小姑娘微微点头，“你父亲去世了，要你陪一群亡命之徒下到那样深的地底，难为你了。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竭尽全力保护你——这是卡洛蒙世家和你们祖辈定下的誓约，我必会以性命来维护。你叫什么名字？”</p>

“嗯……”显然是对“执灯者”这个称呼还感到不适应，少女有些畏缩地点了点头，讷讷，“我……我叫闪闪。”</p>

“好，闪闪，你相信我，”少年老成的卡洛蒙世子对着这个小姑娘肃然起誓，手指压着后颈的那个纹章，“就算这一行人全死了，你也不会有事。”</p>

“嗯……”闪闪扑扇着眼睛，终于低声细细回答，“我……可不希望你们有事。”</p>

“妈的，个个都是娘们养的？”看到大家安静下来，站在闪闪身前的那个大汉趁机叫了起来，稳固着人心，一把将方才那个脱口乱叫的家伙扇到了一边，“听一声响，胆都吓没啦？没胆子还来干这趟营生？邪灵！邪灵又怎么啦？有邪灵你们就不敢下去了么？”</p>

那个盗宝者是第一次来九嶷山，凭着以前从纸面上得来的对邪灵的了解、在方才的一瞬间受惊后大呼。此刻被世子和莫离总管一骂，脸色顿时阵红阵白起来。</p>

“去，把铲子拎回来！”莫离推了他一把，抢步走到挖了十丈深的洞前，身子一横，“我站你旁边，你放心挖好了——就算什么邪灵真的出来了，老子也替你挡着！”</p>

那个西荒汉子被那么一激，脸上浮出愤然之色：“总管，老子不怕！让开！”</p>

说着便一把退开莫离，走到了那个盗洞旁，探臂下去，想把散落的提绳重新拉起。</p>

他盗洞很深，绳子虽然挂在了半壁上，可他还是需要把整个身子都贴在地上、伸长手臂才能勾到——那个盗宝者的脸压着地，扭曲的有点诡异，他的身子晃了几下，显然是在努力够着那条落下去的提绳。</p>

“好了。”那个盗宝者松了一口气，屈膝，想要站起。</p>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地底忽然又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极其迅速地呼啸而来！</p>

“啊——！”那个刚要站起的盗宝者发出了一声骇人的惨呼，身子忽然被急速扯倒在地，向着地下缩进——仿佛手里的那根绳索在拉着他，整个人就往盗洞里栽了进去！</p>

“老么！”莫离大喝一声，立刻不顾一切地扑上，腾出手去拉他尚自露在外面的脚跟。</p>

然而只是那么短短一瞬，那个汉子已经全然没入了盗洞。</p>

等莫离扑到洞旁时，十丈深的洞里已然空无一物，只有四壁上洒落着森然的血迹和一个个抓刨的手印——显然是被拉落时拼命挣扎留下的痕迹。</p>

聚集到盗洞旁的所有汉子都变了脸色，说不出话来。</p>

这是多么诡异的情况……站在这里看下去，这个挖到一半的盗洞底部还是夯实的泥土。这种九嶷山特有的白色稀土、标明了目下这个盗洞还只挖到了墓室的最外层封土上——离开墓道顶上的木结构层都还远，更不用说是核心的墓室。</p>

可是，那么精壮的一个汉子，居然就消失在这个可以看见底的小小盗洞里！</p>

“邪灵……邪灵！”这一次，不知是哪个，重新喊出了一句。</p>

瞬间所有盗宝者都不自禁地往后退去，再也不敢站在那个小小洞口附近。</p>

空出来的中心里，只站着音格尔和莫离。</p>

“世子……世子……是邪灵……真的是邪灵！”手里拿着金粉盒的老者叫了起来，这个知晓一切盗墓常识的老人是卡洛蒙家族的智囊，此刻也不自禁地感觉到了惊惧，“地底下……的确有邪灵在动！它从封印中出来后，应该很衰弱……在寻觅血食……大家小心！”</p>

邪灵……音格尔?卡洛蒙站在盗洞旁边，看着那个小小的洞穴，蹙眉。</p>

他记得《大葬经》里说过，邪灵是指存在了千年以上的鸟灵。这些邪灵因为漫长的岁月，身体都起了可怕的变化，和一般的鸟灵已然完全不同。当然，凝聚了千年的怨念，这种东西的力量也是大到可怕，只要一只、就能把天下搅得动荡不安。所以历代空桑的皇帝都以皇天的力量来镇压这些邪灵，在他们驾崩时、也会把生前收服的邪灵带入墓中一起陪葬，设下强大的封印，以自身的灵魂来束缚这些怪物。</p>

他在家族历代相传的手卷里看到过邪灵的样子——然而，从来没有听说过邪灵复苏的事情。且不要说解除封印需要极大的力量，这个世上，又有谁会去释放那些可怕的东西呢？</p>

然而，此刻，在他这一次踏上九嶷土地时，却遇上了这个传说中的邪灵！</p>

音格尔凝视着脚下的盗洞，感觉地底的震动又迅速远去，嘴角露出了一丝莫测的表情。忽然间，头也不回地一抬手，长索如同长了眼睛一样飞出，勒住了一个细细的脖子，将那个正悄悄四脚着地爬着离开的侏儒扯回来。</p>

“老三，你想逃么？”莫离看到那个不停挣扎的小个子，怒斥，“你不想想，你走了兄弟们还怎么下去？”</p>

那个侏儒，是盗宝者团队里必不可少的“僮匠”。</p>

这些贫寒人家的孩子自幼就受到残酷训练，在十岁不到就被人为的用药物压制了生长，身材如同幼童，可以在直径两尺不到的盗洞里自由出入。他们的前肢粗壮有力，一旦盗洞打得足够深，探到了墓道的上层，他们就被吊入洞中。在抵达木结构层后，他们可以熟练地在光线黯淡的地底熟练地破除一切屏障，在墓道上方打出一个洞来，将同伴一个一个接下来。</p>

“世子……我、我……”那个僮匠脸色苍白，知道盗宝者团队里纪律严苛，这种临阵脱逃的一旦被发现便立刻要被杀一儆百，然而他实在是忍不住恐惧，嘶声大喊起来，“那是邪灵！我不想下去！……下去、下去就会被……所有人都会死！”</p>

听得这个出入王陵多次的僮匠发出如此惨厉的呼号，所有盗宝者心下莫不惊惶，相顾无言，心里暗自盘算。</p>

“胡说！”莫离眼看人心动摇，当机立断勒紧了僮匠的喉咙，不让他再说话，雪亮的刀抵住了侏儒的咽喉，逼他张开口，“老三，莫怨我——你也知道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族里会如何处理……你认命罢！”</p>

一粒黑色的药丸出现在总管的手中。裹着薄薄的糖衣，丸里尚看得出有一物微微扭动。</p>

“不……不……”僮匠极力反抗，扭动着身体。</p>

莫离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制服了他，将他力大无比的双手按住，强迫着他吃下那粒东西。</p>

“老三，你吓破了胆，我只好用傀儡虫来替你壮胆。”放开了僮匠，莫离叹了口气，看着这个眼神开始痴呆凝滞的同伴，“放心，如果大家有命从地底下重新出来，我就给你解了傀儡虫的控制。”</p>

旁边的盗宝者默不作声地看着，倒吸入一口冷气，原本有些动摇的人也定住了脚步。</p>

毕竟都是刀头上舔血的汉子，干了这一行的早已有随时交出性命的觉悟。此刻虽然尚未进入墓室就遇到如此险恶的状况，但惊魂初定后，血气重新涌上，想起这一次要进入空桑千古一帝的墓室，不知有多少如山珍宝在地底等待着他们，个个便又恢复了常态，继续按分工开始动作。</p>

一日一夜后，盗洞已然深达三十丈。长长的绳索吊着沉甸甸的冥铲放入洞底，发出了不同于插入泥土的“咔哒”一声断响——仿佛有什么木质的东西断裂了。</p>

“到了！”莫离耳目聪敏，凭着这一声便发出了一声断喝，“僮匠下去！”</p>

为了避开陵墓正入口铜浇铁铸的封墓石，有经验的盗宝者一般依靠地形起伏来判断地底陵墓的布局走向，从墓道上方的覆土内挖掘盗洞，垂直挖通，直抵墓道中央的享殿区域——这样，便能大大缩短来到此处的距离，同时避开陵墓正门附近的机关。</p>

根据经验，空桑王陵的墓道一般采用入土千年不腐的桫椤巨木构筑，四面均为木构。从地面的地宫之门开始，墓道以平缓的坡度倾斜，伸向地下深处。大约一百丈后，会出现一个开阔的地底石构墓厅。那里是供奉先王的享殿，明堂辟雍，金壁辉煌。享殿旁有大批殉葬的墓葬坑，其中分为牲畜，奴隶，妃嫔几大类。</p>

享殿是地底唯一一个开阔的空间，也是通道汇聚的节点。</p>

墓道到此分出了四条支路，除了墓室大门的那一支外，其余三条一模一样的路却是通向各处密室，那些密室有些储藏着珍宝，有些却封印着邪灵魔兽。</p>

当然，也有一条是通向寝陵密室的正路。</p>

听到断响，便知道已然挖掘到了墓道最上层的木构，莫离一声断喝，眼神痴呆的侏儒被一根长索吊着，缓缓放入了三十丈深的盗洞里。然后各种工具依次被放下。</p>

僮匠小巧的身躯没入狭窄的盗洞中。在这个普通盗宝者只能勉强塞入身子挪动前行的洞里，畸形的僮匠却能行动自如。</p>

所有盗墓者以一种只有行内人才明白的奇异序列站好了位置，手里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得，做好了随时发动的准备，脸色肃穆地听着地底发出的断断续续声响。</p>

闪闪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音格尔身边，手里握着那个烛台。</p>

音格尔听到地底发出了“空”的一声响，便知道僮匠已然凿穿了墓道，他的手迅速从盗洞上方一掠，似乎“抓”了一把空气，放在鼻下一嗅，便已然知道端倪，作出了判断，“还好，没有积累起腐气——不用散气了，可以马上进去。”</p>

“是！”听到世子吩咐，身后传来低沉的应合。</p>

所有西荒盗宝者眼里此刻已然没有了恐惧，各个眼里都闪着光芒，仿佛一队训练有素、时刻准备扑出夺取猎物的猎豹！猎豹中，有一头悄无声息地走出队列，系上长索，手一按、便要跃入挖好的盗洞内——</p>

作为首领，音格尔?卡洛蒙是必须第一个进入地底的。</p>

“执灯者，你需跟在我身后。”在进入前，他微微顿了一下脚步，对着身后略现畏缩的闪闪低声吩咐：“请为我、照亮黄泉之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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