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代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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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光与暗的边界, 他们停了下来。</p>

徐北尽意外地看到林檎被光幕挡了下来。他怔了片刻，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好像有一盆冷水猛地浇灭了他心中那些暖融融的情绪。</p>

随后, 徐北尽下意识看向了林檎。</p>

而林檎似乎比他还迷茫, 但是那种迷茫并非是……并非是意外, 而是某种混杂着奇怪与恍然的情绪, 更像是：怎么现在才发现？</p>

随后林檎说：“我不能出去。”他大概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 便又解释说：“我的意思是, 我不能去到窄楼顶层。”</p>

徐北尽有点焦虑：“这……怎么会这样？”他忍不住握住林檎的手, 低声喃喃说，“不，这不可能……”</p>

林檎摸了摸他的脸颊与鬓角, 然后说：“别担心，你去吧。”他停了停, 似乎是意识到徐北尽的情绪非常不好，于是更加轻柔地说，“真的，送你到这儿我就放心了。”</p>

不然的话, 他真害怕徐北尽会迷失在这条所谓的“捷径”之中。</p>

他甚至沾沾自喜地想, 要不是他, 徐北尽的旅途也不会如此轻松。</p>

可是他不知道徐北尽在想一些什么。</p>

……林檎无法去往窄楼顶层？</p>

可是连徐北尽都可以穿过这层光幕！这是一条捷径, 这是向所有人开放的bug, 林檎怎么可能是那个例外？！</p>

不, 不对。</p>

徐北尽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p>

林檎经历过不少——甚至可以说是很多的噩梦真结局, 但是他从来没有离开过窄楼底层。当别人问起他为什么不去往更高层的时候，他总是说他不感兴趣，又或者根本懒得回答这个问题。</p>

久而久之, 这个问题就成了所有人都会默契忽略的一件事情。</p>

他们觉得林檎古怪、离奇，所以林檎做出什么事情来，他们都觉得，是啦，这就是那位窄楼底层的无冕之王，他就是这么奇怪。</p>

可是……</p>

如果是因为，林檎就是不能前往窄楼更高层呢？</p>

一直以来，徐北尽都知道林檎的特殊性，可是他对于这件事情也百思不得其解。最开始他以为这是道具卡的作用，后来他又意识到，这可能是因为林檎的身份本来就很特殊。</p>

他可能是一个NPC——因为他的确，压根就不像是一个人类！</p>

可是，就算不是人类，既然他是这个游戏的一份子，那么为什么他无法去往窄楼顶层？为什么他会被挡在这层光幕面前？</p>

……他的面板究竟是什么样的？</p>

徐北尽此刻深恨自己是窄楼居民，而非任务者，不然的话，他就可以使用面板卡来查看林檎的身份了……他真的，完全无法理解林檎现在的状态。</p>

而在这一刻，这样突发的情况，如同浓重的阴霾，压在了徐北尽的心头。</p>

徐北尽在沉思片刻之后，突然抬起眼睛，迟疑着，然后问林檎：“你觉得……你可以离开窄楼底层吗？”</p>

林檎茫然了片刻，似乎不太明白徐北尽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他奇怪地反问：“什么意思？”</p>

“你可以去窄楼的更高层吗？”徐北尽换了一个问法，“之前你也经历过真结局，为什么不去窄楼的更高层呢？你对于这件事情是怎么看的？”</p>

“我不想去。”林檎想了片刻，然后回答，“至于可不可以……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去过。”</p>

于是徐北尽的视线转向了那层光幕，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情绪，他喃喃说：“可是……你不能穿过这个……”</p>

“……我没法……”</p>

“林檎，你为什么知道你是没法去到窄楼顶层的？”</p>

林檎顿了顿。</p>

徐北尽看着林檎，看着这个向来性格坦率的、他的恋人。</p>

他想的是，一直以来，林檎说他对窄楼的更高层不感兴趣，但是这种“不感兴趣”，就像是为了隐藏他“无法”前往窄楼更高层的一种借口。</p>

……他其实只是无法离开窄楼底层。</p>

终于，林檎还是说话了，他的目光中带着一如既往的平和与诚实，他在徐北尽面前从来都是这样的。他从来不会遮掩任何，也从来不会说谎。</p>

他就这样直白地说：“我就是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但是……”他的手指了指那片光幕，“我知道，我没法去这后面的地方。就像是一种本能。我去不了。我被……”</p>

他冥思苦想了片刻。</p>

徐北尽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久违的幽深与思索。</p>

林檎终于想到了合适的说辞：“我被禁止……前往那里。”</p>

“禁止”？</p>

这个词几乎一瞬间就让徐北尽倒吸一口凉气。</p>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p>

林檎担忧地看着他，连忙问：“怎么了？北尽，你想到了什么吗？别……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你也是，我们都是。”</p>

他的手指忧虑地碰触着徐北尽冰冷的唇瓣，他恨不得再度用自己的体温让徐北尽暖和起来。</p>

林檎琢磨着，好像也不是不行。</p>

但是此刻徐北尽的神色让他无暇去想那么多。</p>

突然地，徐北尽倾身抱住了他。</p>

林檎手足无措。</p>

在他们的感情中，徐北尽永远是那个被动、内敛、沉闷的角色。他不太会主动表达自己的情愫，尽管偶尔地，林檎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带着无奈的笑意。</p>

那让林檎觉得自己被某种暖洋洋的东西包裹着。</p>

他本能地认为那就是徐北尽对他的爱。</p>

他们斗嘴的时候，林檎总觉得那是打情骂俏——或许也的确是吧，可是除了不久之前徐北尽把他拉过来亲吻之外，他就再也没有遇到过徐北尽主动的时候了。</p>

林檎不觉得这有什么，他不知疲倦地凑到徐北尽的身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了。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而他认为徐北尽也已经习惯了。</p>

所以当徐北尽主动抱住他，甚至林檎感到徐北尽的双手在微微颤抖着的时候，林檎一瞬间觉得有些慌张。他不知道徐北尽怎么了，他不明白。</p>

……而徐北尽也不告诉他。</p>

林檎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轻声问：“怎么了？”他想了想，以某种敏锐的直觉提问，“是我……我怎么了吗？”</p>

“……不，你没怎么。”</p>

“你又在瞒着我。别瞒着我，我很担心你。”</p>

徐北尽沉默片刻。</p>

最后，他反而说：“我不应该把你带到这里。你困在这里了。”</p>

不管林檎的身份是什么——这个时刻他也来不及搞清楚了，哪怕他再怎么忧虑——总之，现在，林檎进退两难。</p>

往前走，光幕不容他通过；往后退，徐北尽的噩梦已经结束了，那个贴图bug只会在徐北尽的噩梦中生效。换言之，前后的两个通道，都已经被堵死了。</p>

林檎被困在了窄楼的边界之中。</p>

徐北尽感到了后悔。说到底，将林檎带到这里是他的私心。在这个关头了，他希望能和林檎待在一起，这能让他安心一些。</p>

可是……可是……他完全没有想到，会让林檎困在这里！</p>

他懊恼而自厌，觉得自己做错了许多事情。他知道时间紧急，他在这里多待一秒钟，人类脱困的可能性就降低一些些。可是他却无法挪动自己的双脚。</p>

他被某种沮丧的、忧虑的、消沉的情绪的泥沼困住了。</p>

在这样黑暗的空间里，多年来始终沉积、压抑着的情绪，似乎一股脑儿地爆发了出来。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无力与弱小，他从未——</p>

他从未拯救过任何一个人。</p>

他失神片刻，不由得苦笑着想，他的确是泥足深陷，似乎多年来，他从未做到过正确的事情……当他目睹人类的遭遇而无能为力、当他将自己的恋人带到这般窘境而无法脱逃……</p>

而就在这个时候，徐北尽突然感到自己的脸颊被人轻柔地蹭了蹭。</p>

林檎像是蠢笨的小动物一样，用自己的脸颊轻柔而笨拙地蹭了蹭徐北尽。</p>

徐北尽怔怔地看着他。</p>

“……我想跟着你的。你说过，你永远不会抛弃我。不要觉得这是你的错。我想赖在你的身边，你也不能拒绝我。”林檎的声音中带着不容辩驳的坚定。</p>

尽管他的说话语气还挺温柔的。</p>

徐北尽忍不住眨了眨眼睛。</p>

“现在，北尽，人类和我都等着你来拯救。”</p>

……徐北尽突然地、莫名其妙地被林檎的一句话逗笑了。</p>

林檎不明白徐北尽为什么会笑，在他看来他已经努力说出一些严肃的话，以此来调动徐北尽对正事的热衷了——虽然他是不喜欢做这些正事。</p>

他说：“别笑——真的，现在你说我困在这儿，而那些人说，人类困在窄楼里。我和他们，都得靠你来拯救了。”</p>

徐北尽专注地看着林檎。</p>

他说：“对。”</p>

林檎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徐北尽的意思，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真是对一些东西毫无了解。比如此刻，他想，所以北尽是觉得，这个时候确实是应该做正事吗？</p>

徐北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翻腾着的情绪与想法。</p>

窄楼的边界——没有危险，对于林檎来说是这样的。那些数据、那些边缘的利刺，对于林檎来说都是一些小玩意儿。他不可能因此而受伤。</p>

徐北尽终于意识到这一点。</p>

……但是这里很黑。他又想。</p>

他忍不住嘲笑自己的优柔寡断。他的恋人是窄楼的最强者，拥有普通人无法理解和企及的强大能力。但是他担心他，他害怕让他一个人呆在这儿。</p>

曾经徐北尽想着一个人走过这段路，他没觉得恐惧和不安，但是此刻，他却因为要让林檎一个人在这儿待一会儿，而担心得不得了。</p>

他不能不担心。在这个时刻……</p>

“……我只想拯救你。”徐北尽想了很久，终于说，“你知道吗？人类是顺便的。”</p>

林檎怔住了，他眨了眨眼睛。</p>

“即便到现在，我还是觉得……没什么把握。有希望，可是我没有把握。”徐北尽喃喃说，“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p>

他没说他忘不了哪一刻。</p>

最后他只是说：“我仍旧不敢相信，NE会站在人类的这一边。它一定有着另外的打算。”</p>

而这种不确定，加上林檎那神秘莫测的身份，都在徐北尽的心头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阴云，让他在踏入窄楼顶层的前一刻犹豫不决。</p>

他总觉得他还是没有全然的把握。</p>

林檎略微困惑起来。他知道其他人都已经确认，NE是在帮助人类的。但是徐北尽不这么认为？</p>

“NE或许是在帮助人类，但是它是一个人工智能……”说着，徐北尽沉默下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记忆，于是神情再一次变得倦怠与疲惫，“林檎，我只是……”</p>

林檎看着他。</p>

“……我只是不希望你掺和进去。”徐北尽说，“你跟着我，或许就可以避免人类的悲剧。起码……我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但是……”</p>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说。</p>

让林檎与那些人分开、让林檎跟着他，就是他的私心。</p>

如果幕后黑手因为他们的反抗行为而做出什么“惩罚”的话，那么林檎跟着他，去往窄楼顶层，那么或许……或许，林檎可以幸运地逃过一劫。</p>

……但是就好像命运都在嘲讽他的私心一般。</p>

徐北尽困惑起来，他游移不定，因为林檎被挡在了顶层之外，而感到了巨大的不敢置信。就好像当他意识到他在窄楼中的身份……而随后一切都……</p>

就好像他注定无能为力。他什么都做不到，他什么都无法挽回……</p>

“……也可能我们都会失败。”</p>

徐北尽的目光定格在那层光幕上，微微出神，某种消沉的情绪逐渐爬上他的面孔。</p>

但是就在这一刻，林檎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他说：“你不能这样。”</p>

徐北尽恍然回过神，看向他。</p>

“我确实被挡住了，我不能再跟着你一起去见那个什么该死的……NE。”林檎说，“但是你不能就这样自暴自弃。明明在进入你的噩梦之前，你还答应我了，要去度蜜月的。”</p>

……徐北尽的脸色差点就没有绷住。</p>

他发现林檎拥有在任何场合破坏气氛的能力。</p>

林檎甚至都不关心其他任务者了——他从来也不，他也从来没有一种身为人类的自觉。</p>

林檎还在愤愤不平地说：“你不能在这个关头放弃。我不允许……我们不会失败的。不可能失败。”</p>

他断然说。</p>

他又看了徐北尽片刻，然后轻柔地蹭了蹭他的唇瓣：“你看，我们还有更加深入的事情没能做完。我在这儿等你？”</p>

徐北尽：“……”</p>

他冷静地说：“这地方不行。”</p>

“为什么？”林檎大为震惊，“难道这里还不能脱衣服吗？”</p>

徐北尽指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想到这里来，需要凑齐十个任务者，还得找到那座迷宫。你就为了……那件事情，而这样大动干戈？”</p>

林檎想了许久，然后说：“也不是不行。”他说，“我们现在不就在这儿吗？”</p>

徐北尽：“……”</p>

他终于还是恼羞成怒了：“你想都不要想！”</p>

林檎这才遗憾地收起了种种妄念。</p>

徐北尽看着他，哭笑不得。</p>

经过他这样一闹，徐北尽心中翻腾着的情绪总算是和缓下来。</p>

林檎无法去到窄楼顶层的意外，让徐北尽猝不及防，有些慌了神。但是，事情从来不会一帆风顺的，况且他们是在做这种意义重大的事情。</p>

……他应该做好这个心理准备。</p>

徐北尽沉默了片刻，随后真正平静了下来。那些刚刚还在沸腾的情绪，似乎已经彻底被清空了，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轻柔却无可辩驳地按了下去。</p>

……就好像林檎刚才那样轻柔而无可辩驳地说，他们一定会成功的。</p>

徐北尽觉得自己被林檎说服了。</p>

他看了林檎片刻，嘴唇动了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飞快地说：“这地方不行，别的地方还是可以商量一下的。”</p>

林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p>

在林檎说出更多令他觉得羞耻的话之前，徐北尽赶忙转移了话题：“我得走了。你……你就在这儿等我，明白吗？”</p>

“明白。”林檎愉快地说，“等你回来……”</p>

他还是向徐北尽要了一个缠绵的吻。</p>

片刻之后，林檎注视着徐北尽的身影消失在光幕之中。</p>

在那之后，他脸上的笑意逐渐变淡，最后消失。他静默地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冰冷而坚定。黑暗仿佛在一瞬间覆盖了他的身周，又仿佛永远无法侵蚀他的身体。</p>

他安静地等待着。</p>

*</p>

牧嘉实等人在窄楼底层中，也安静地等待着。</p>

他们回到了窄楼底层，与丁亿、蒋双妹、戴无、苏恩雅等人见面。除了神婆，神婆自然是回去找她的女儿去了。</p>

甲一和甲二也没有回到更高层，他们停留在窄楼底层，等待着一个结果。尽管他们是中途才参与进来的，但是他们也是这件事情裹挟着的群体中的一员，他们也想第一时间得知自己的命运。</p>

这些人自然而然地聊到了徐北尽噩梦的事情。</p>

蒋双妹对此大呼小叫，完全不敢相信，窄楼中居然还有这种地方。</p>

于是，他们聊着聊着，就总是不自觉地看向窗外，看向那片终日翻滚着的灰雾。他们都习惯了窄楼外灰雾的存在。</p>

窄楼中，每一间房子，外侧的窗户都可以看到灰雾。在此之前，那些雾气好像就仅仅只是天气阴沉的象征，毕竟，窄楼中从来不见太阳。</p>

……但是现在，他们都知道了，灰雾的每一个分子，都象征着一个人的崩溃。</p>

丁亿怔怔地看着外面。</p>

在这一刻，她想，蒋双姊也在那儿吗？</p>

蒋双妹在最初的震惊与意外之后，同样安静下来。</p>

场面陷入了一种异样的寂静。</p>

所有任务者，还有窄楼居民，或多或少都知道或者认识一两个沉沦的人类。他们疯掉了，然后消失了。然后他们再也没有出现在窄楼中。</p>

人们好奇他们的去向，但是无从论证。</p>

好像也有一些奇怪的传言，说他们其实是在窄楼之外——可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怀疑起了灰雾，而是基于一个简单的逻辑，既然窄楼中没有，那么也就只能在窄楼之外了。</p>

有些人甚至以为，说不定他们疯掉了，就离开了这座该死的窄楼呢？</p>

然而没有人敢于尝试这一点。</p>

那些疯子在疯掉之前，以及疯掉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令人恐惧的疯狂以及自我的迷失，都让人们望而却步。他们不敢使用这么危险的办法去尝试逃离窄楼。</p>

……也或许他们尝试了，而这些尝试的人，当然，也已经消失了。</p>

总而言之，现在留在窄楼中的这些人，多多少少都还是有那么一份理智的。</p>

你看即便是那些追求死亡的任务者，不也还是会在不同的噩梦中见机行事吗？</p>

所以丁亿等人要做的事情，其实进展也不错。</p>

他们很快就将话题从徐北尽的噩梦，转移到了徐北尽让他们去做的事情。</p>

丁亿诚实地说：“能联系到的都已经联系过了。但是……我们还需要一点时间。”她疲惫地捏了捏鼻根，“现在的问题是，高层的任务者还有很多，需要足够的时间，等待这个消息的发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