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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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 谢知津独自一人站在窄楼外面。</p>

种种思绪略过他的大脑。他已经恢复了记忆。一旦离开噩梦，终极噩梦对他的大脑的影响就彻底消失了。但也正是因为这样，谢知津陷入了一种浓重的惊愕和不可思议之中。</p>

他离开了终极噩梦, 仅仅只是通过一扇门。</p>

……所以那扇门压根就没有任何的危险？那只是……只是, 一扇门。一个通道。一条路。</p>

门内是终极噩梦，门外是灰雾，而此刻灰雾已经弥漫至窄楼，所以, 门外也联通了窄楼。</p>

这听起来是一个好消息。</p>

……可是他为什么能直接出来？他现在究竟算是清醒的还是疯狂的？</p>

而且, 如果他仍旧算是清醒的, 那么他离开了, 终极噩梦还可以继续进行下去吗？</p>

那是全人类的噩梦。如果少了他一个，那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吗？</p>

“该死……”谢知津沉着脸, 思索片刻，仍旧随着其他疯子一起进入了窄楼。</p>

他想试试，如果现在睡觉的话，还能不能进入终极噩梦。他不想在这个时候, 一个人停留在窄楼中，与这些疯子作陪, 然后……什么都不能做。</p>

无能为力的感觉是最为可怕的。</p>

他走进了窄楼。</p>

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他注意到远处有一些奇怪的动静。他看过去，随后发现了两个男人正在初始大道上行走，背对着他。</p>

这两个男人不像是疯子。</p>

谢知津犹豫了一下，就追了上去：“等一下！等等！请问……”</p>

徐北尽和林檎惊讶地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 他们下意识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来者。</p>

徐北尽一眼就看出来, 这个人并没有沉沦在噩梦中。</p>

……那他为什么会从灰雾中出现？</p>

徐北尽下意识皱起眉，这让他的面容显得十分不近人情。</p>

不过谢知津并没有任何犹豫，他立刻说：“我的名字是谢知津，我刚刚从终极噩梦中出来……”</p>

“什么？！”徐北尽大为惊愕，“你从终极噩梦……等等，你是从门里走出来的？”</p>

谢知津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p>

徐北尽沉思了片刻。</p>

然后他问：“你是不是在终极噩梦中失去了关于窄楼的记忆？”</p>

“呃……是的。”谢知津仍旧有些困惑地说，“这有什么影响吗？不是……重点是，我从终极噩梦中出来，会对终极噩梦产生什么影响吗？”</p>

徐北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不会有什么影响，不用担心。”</p>

谢知津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这人说不会对终极噩梦造成影响，这让谢知津瞬间松了一口气，但是问题就在于……为什么这人知道这一点？</p>

谢知津想了片刻，突然脸色一变，他问：“你是……你是绯和巫见说的那名书店老板，对吧？徐……徐北尽？”</p>

徐北尽怔了怔，说：“我是。”</p>

谢知津立刻放松了下来：“太好了。我是绯和巫见的那个组织的建立者，也许你听他们说起过我。”他看了看林檎，“这就是林檎大佬吧？”</p>

林檎平静地点了点头。</p>

谢知津一瞬间就大大松了口气。</p>

为什么徐北尽和林檎没有出现在终极噩梦之中？他们难道不是人类吗？还是说，他们是像谢知津一样，通过门走出来的？</p>

但是徐北尽听说他从门中走出来的时候，又显得格外惊讶。这又推翻了谢知津的后一种猜测。</p>

谢知津只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些打结。</p>

徐北尽说：“走吧，去书店。我会解答你的困惑。”</p>

谢知津点了点头，沉默地跟在他们的身后。他在心中敬畏地想，绯和巫见说这名书店老板十分高深莫测，果然没有说错啊。</p>

谢知津知道徐北尽与林檎的关系，所以十分识趣地离他们有一段距离。</p>

而林檎也小声地嘀咕说：“本来以为就我们两个人的……”</p>

徐北尽好笑地瞥他一眼，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说：“正事要紧。”</p>

“那等做完正事就可以不务正业了吧？”</p>

徐北尽：“……”</p>

林檎的执着实在超乎他的想象。</p>

他又好气又好笑，只能说：“可以。”</p>

林檎这才高兴起来。</p>

他们很快来到书店，坐定。沿路上全是疯子，并且窄楼外的灰雾中还有仿佛无穷无尽的疯子涌现出来。</p>

谢知津满脑子问号，只觉得这一路行来，太多令他不解的事情了。</p>

为什么他走出那扇门，就直接来到了窄楼外面？为什么这些疯子源源不断地从灰雾中涌现出来？这与终极噩梦的开启有任何关系吗？</p>

他和那些疯子一样，是从灰雾中的门里走出来的，那就意味着他同样是个疯子？可是他觉得自己十分清醒，根本没有沉沦于噩梦之中啊？</p>

而且，为什么徐北尽和林檎，他们两个并没有进入到终极噩梦之中？</p>

他们……也应该是人类吧？</p>

而徐北尽说：“我们就从，你为什么会从终极噩梦回到窄楼这个问题开始说起吧。”</p>

谢知津连连点头。</p>

徐北尽解释说：“我想你应该知道，沉沦于噩梦中的人，不管是任务者还是扮演者，都会进入灰雾。也就是，窄楼外面的灰雾。</p>

“而终极噩梦也不例外。在终极噩梦中沉沦，自然意味着，他们会进入灰雾。但是，现在灰雾几乎笼罩着窄楼，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从终极噩梦进入灰雾，自然就是来到窄楼外面。</p>

“现在你看到的，窄楼中的这么多疯子，就是在终极噩梦中沉沦的人。</p>

“但是，从这个角度来说，踏入灰雾的门，然后回到窄楼外面……或者说，从灰雾离开终极噩梦的人，都应该是已经沉沦于噩梦、失去理智和自我意识的人。”</p>

谢知津连连点头。</p>

而他困惑的地方也就在于，他并没有失去理智。他仍旧保持着清醒，甚至，在回到窄楼的那一刻，就恢复了记忆。</p>

于是徐北尽说：“你非常特殊。”</p>

这句话让林檎用一种格外挑剔的目光看了看谢知津。</p>

最后林檎大概是觉得这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多半没什么魅力吸引徐北尽，这才无趣地转开了视线。</p>

专注听着徐北尽的话的谢知津，并不知道自己与一场危机擦肩而过。</p>

徐北尽也没注意，他继续说：“我之前就听绯和巫见说过，你曾经觉得，某一个噩梦就是你自己的亲身遭遇？而这促使你建立了那个组织。”</p>

谢知津愣了愣，然后说：“对。进入那个噩梦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种……有种很不对劲的氛围。我觉得那个地方带给我的感觉，那个地方发生的事情……很熟悉。”</p>

他喃喃说着。</p>

徐北尽沉默着。</p>

菲耶卡族将人类投放进这个游戏的时候，删除了他们大脑中关于末日的记忆。菲耶卡族的高科技足以令他们做到这一件事情。</p>

但实际上，除了记忆之外，也删除了其他一些东西。</p>

比如说，任何可能在噩梦中唤醒他们记忆的东西、要素、字符等等。他们会不自觉地忽略那些可能唤醒他们记忆的事物，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样。</p>

巫见不会想起“苍城”，也不会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就是苍城人；牧嘉实不会自动地想起自己就是曲城大学的学生。他们拥有的，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概念。</p>

是菲耶卡族将他们记忆中的一些要素屏蔽了。这些要素多半都是与地球上的末日有关的。</p>

然而谢知津的特殊就在于，即便他的记忆已经被屏蔽了，但是他似乎仍旧拥有某种特殊的、敏锐的直觉与本能。就好像他的身体仍旧记得发生的一切。</p>

徐北尽突然想起了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你进入这个游戏之前，你好像是一个植物人？”</p>

谢知津茫然了一下，有些犹豫地回答：“应该……应该，是的？”他说，“如果那个噩梦，真的就是我的过去的话，那我就应该就是那个，被足球砸中倒在水泥地上，然后变成植物人的男人。”</p>

他描述着自己曾经的经历，但是语气却不那么激烈。他已经意识，并且接受了曾经的一切。</p>

……甚至于，哪怕意识到那或许是他曾经的经历，他多半也没有这种实际的感受。他已经遗忘了一切。当他离开终极噩梦的时候，他甚至不会再怀念、回顾曾经在地球上的事情了。</p>

那是已经过去、并且再也无法挽回的事情了。</p>

谢知津低下头，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他下意识握了握，感到一种坚实的、可以确认的反馈和实际感。这让他很难想象，他自己这个时候实际上是在一个游戏中。</p>

一个虚假的、由数据构成的世界。他们只是这个世界中飘荡着的幽灵。</p>

“植物人……”</p>

徐北尽低声说。</p>

这个概念让他有了一些新的想法。</p>

医学定义上的植物人，他其实也不是那么了解，他只知道一些道听途说的、关于植物人的种种传闻。</p>

植物人的脑电图呈现杂散的波形，也就是说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脑死亡。有一些半真半假的传言说，植物人不是不能感应到外界，而是醒不过来。</p>

徐北尽不是特别了解菲耶卡族对于生命的定义，但是按照他的猜想，植物人在菲耶卡族的认知中，应该也算是一种生命体，并且，菲耶卡族可以将植物人的脑波提取出来。</p>

……也就是说，像谢知津这样的植物人，比起人类，或许更加偏向于菲耶卡族和弥尔顿族对于生命的定义。</p>

他们的本体是近似于意识体的东西，按照人类文明的说法就是人工智能、程序生命，是一种无形的生命特征。</p>

……所以谢知津是特殊的。</p>

不仅仅是谢知津，或许其他类似这样情况的人，都是特殊的。</p>

他们的生命存在形式，在被菲耶卡族投放进这个游戏的时刻，或许经历了某种特殊的改变。他们更像是意识体而非基于肉身的生物。</p>

在菲耶卡族的定义中，后者是一种“古老”“原始”的生物。</p>

不管如何，这似乎能够解释谢知津在游戏中，这种敏锐的本能与直觉。</p>

换言之，他不会真正迷失在噩梦之中。如果一个生物的属性能够用数据来直观体现的话，那么他在精神、意志、清醒自我等方面，可以说是出类拔萃。</p>

……其实徐北尽和林檎也是如此。他们都更像是菲耶卡和弥尔顿，而不像是人类了。</p>

但是，谢知津的身体显而易见地还存在着，但是徐北尽和林檎却已经失去了他们的归途。</p>

徐北尽不自觉垂下眼睛，露出些许的倦怠。他有些不知道如何与谢知津解释这一切，对于所有人类来说，这都是一场无妄之灾。</p>

他也无法跟谢知津解释，什么是菲耶卡和弥尔顿，什么是这两个种族定义中的生命形态。</p>

所以最终，他只是说：“或许只是游戏的一个bug。”</p>

任何事情都推到bug上面，并不是一个好习惯；但这起码能让谢知津明白这件事情的特殊性。</p>

谢知津困惑地眨了眨眼睛。</p>

徐北尽说：“总之，你在终极噩梦中失去了记忆，也就是沉沦其中；但是与此同时，你又没有真的失去自我意识，你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问题。</p>

“这就造成了一个矛盾。你既清醒又不清醒，既沉沦于噩梦又不沉沦其中。游戏机制认为你已经是沉沦于噩梦中的任务者，所以可以进入窄楼外的灰雾。</p>

“于是，当你进入灰雾中的门，你就触发了一个特殊的bug。游戏机制不会进行二次判定，并没有发现你的的清醒，或者说，你的失忆现象是级别更为优先的象征。</p>

“不管怎么说，你就从终极噩梦中，回到了窄楼。”</p>

徐北尽面不改色，一本正经胡说八道。</p>

当然，他自我感觉这里面应当是有一些道理的。</p>

终极噩梦中迷失的人们，进入灰雾中的门，自然也就是进入了灰雾。窄楼中的其他噩梦都是这样做的。</p>

唯一的问题是，现在灰雾已经联通了终极噩梦和窄楼。</p>

这其中分了好几种情况。比如，是原先就在灰雾中的疯子吗？是在终极噩梦中才沉沦其中、失去自我的人们吗？是仍旧在终极噩梦中保持着清醒的人们吗？</p>

第一类人，他们会从灰雾去往终极噩梦，因为这是终极噩梦的“危险”，也是他们的使命。</p>

第二类人，他们会通过终极噩梦中灰雾的门，回到窄楼，也就是现在外面这群密密麻麻的疯子，这是游戏机制对于这些沉沦的人，以及灰雾的设定。</p>

而第三类人，他们如果不小心进入终极噩梦中灰雾的门，那么，他们应当是从终极噩梦中的另一扇雾中门里出来。灰雾中的门就真的成为了终极噩梦里的传送通道，就像是在徐北尽噩梦中发生的一切。</p>

既然谢知津回到了窄楼，那就说明在游戏机制的判断中，他应该算是疯狂的。只不过实际上，他是清醒的。</p>

谢知津恍然大悟。</p>

他不清楚徐北尽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不过这种说法的确可以解释他的经历。</p>

他自我感觉的确是清醒的，但其实在游戏机制那边，他既然失去了关于窄楼的记忆，那就已经可以说是沉沦于噩梦之中了，他就已经是疯子了。</p>

既然是疯子，那么自然应该来到灰雾。这就是灰雾在这个游戏中的作用，收容那些已经失去理智的人们。</p>

……说到底，他回到窄楼不稀奇；他能保持理智，才是真正奇怪的事情。</p>

谢知津想到刚才徐北尽问他是不是植物人。他想，这就是能够保持清醒的原因？</p>

这让谢知津的心情有点复杂。</p>

片刻之后，他冷静下来，转而问起了其他事情。</p>

他说：“那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吗？”他主动询问，“我应该睡一觉，然后重新进入终极噩梦吗？”</p>

徐北尽回答：“没有这个必要了。”他不动声色地问，“你离开终极噩梦之前，其他人在做什么？”</p>

“他们正打算去寻找人工智能的开发者。”谢知津说，又突然想起什么，“哦，你知道……”</p>

徐北尽点了点头，说：“我知道。”</p>

谢知津就没有多嘴解释，只是说：“其他人想在终极噩梦中做点什么，而不是坐以待毙。”</p>

徐北尽真心实意地说：“希望他们可以成功。”</p>

这才是正常的、按照游戏剧情走的终极噩梦的解决办法。而不是像徐北尽这样，从外界暴力拆解掉终极噩梦。</p>

这个时候，谢知津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对徐北尽说：“对了，得跟您说声谢谢。”</p>

徐北尽困惑地说：“什么？如果是因为终极噩梦……”</p>

“不，我的意思是说，”谢知津连忙解释，“感谢您把终极噩梦的难度调小了。”</p>

徐北尽：“……”</p>

他什么时候把终极噩梦的难度调小了？</p>

谢知津感叹着说：“从灰雾中跑出来的疯子也没有了攻击性，任务者和扮演者也很快就聚集到了一起……这都是您在我们进入噩梦之前的安排吧？</p>

“您实在是太有先见之明了！”</p>

徐北尽：“……”</p>

他沉默片刻，然后呵呵一笑：“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p>

他已经懒得和这群一天到晚误解他的任务者解释清楚了！行，就是他做的！这锅他背了！</p>

不过谢知津提到的事情仍旧让徐北尽思索了一下。</p>

从灰雾中跑出来的疯子没有了攻击性……</p>

其实现在窄楼外面的这群疯子也是一样，只不过徐北尽并没有深想。他猜测，或许终极噩梦对这些疯子造成了一些特殊的影响。</p>

谁知道他们这个时候的大脑里是想着什么？</p>

虽然徐北尽和其他人都将这些人称作是疯子，但那只是以他们自己为基准罢了。这些人并不是完全没有理智，只不过并非是属于窄楼的那种“理智”而已。</p>

当他们在沉沦于终极噩梦、失去关于窄楼的记忆的时候，他们就变回了原先那个真真正正的地球人。此外，他们还快进一样地，重新经历了一遍末日。</p>

换言之，当他们跨入灰雾中的门，他们就像是一下子穿越了一样，从地球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场景——一座窄楼。</p>

徐北尽私心里以为，这或许是对于地球末日重演的一种形式上的补完。终极噩梦中当然不会出现外星生物降临、然后将这群人类带走的场景。</p>

但那的确可以说是人类末日中的最后一步。</p>

人类的末日一共有三个阶段：疯狂蔓延、天火降世；而最后一个阶段，徐北尽始终将其称之为，人类囚笼。</p>

这才是完整的末日。</p>

清醒的任务者和扮演者不会经历最后这个阶段，但是那些已经沉沦于噩梦、真的以为自己回到地球的人们，却是真切地从他们认为的“地球”，来到了这个困住无数人类的囚笼之中。</p>

徐北尽不禁想，这个游戏的人类设计师——如果有的话——还真是一个无比强迫症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