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占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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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言说, 只是在满心惊茫恐慌的冲击下，人似风中落叶，飘凌无着时, 在见到颜昀的那一瞬间, 即情不自禁地快步上前, 紧紧抱住了他。</p>

琳琅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这么依赖颜昀, 即使无法对他说出心中恐惧, 可在内心最是惊茫不安时, 她最想回到他的身边，最想深深拥抱他。</p>

她与他, 好像是生命的共同体。尽管她不能令他与她一同面对风雨, 可这样抱着他，她心中不安稍解, 她能够从中汲取到面对困难的勇气, 抑或, 即使不能得到什么，她也可如倦鸟归巢, 在他这里，暂时忘却可怕的现实, 得到片刻人世间的温暖与安宁。</p>

颜昀被妻子这近似依恋的拥抱惊住了, 尽管心中为此欢欣，但他仍不由警觉地浮起不安, 温柔轻抚着妻子的鬓发，再一次轻声问道：“琳琅，怎么了？”</p>

“……没什么”，伏在他怀中的声音，轻颤如风中落花, “我只是……有点害怕……”</p>

颜昀心中不安更甚，他无暇再享受相拥的欢愉，轻握住妻子双肩，认真打量着她的神色，问道：“到底怎么了？琳琅，你在害怕什么？”</p>

“我……我怕我会忘了你……忘了你和阿慕……”</p>

琳琅强压下心中恐慌，随想了个理由，轻轻地道：“今日在宫中参加牡丹雅集时，我发现我忘了很多诗词，明明从前记过不少牡丹相关，可今天需要吟咏时，却想不起来几句……我记得谢太医说过，我的失忆症，有可能在某日忽然想起忘记之事，也有可能在某天，忽然忘记更多……我很害怕，我怕我某一天，将你和阿慕也忘了……”</p>

虽然只是一时随编的理由，但其实，这一隐忧，长期深藏在琳琅心中。</p>

语至最后，她动情至微微哽咽。颜昀心疼地望着怀中的妻子，想宽慰她说“不要多想”，想安慰她说“不会的”，可几次唇颤，仍如胶粘，半字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有关失忆症，他的隐忧，其实比妻子更多更深。</p>

他难以开口，只是不自觉将怀中妻子搂得更紧时，身边的儿子阿慕，仰着头乖乖地道：“娘亲别担心，我从明天起，不仅学诗书，还要学医书。我要学得一身好医术，帮娘亲把病治好”，微一顿，又轻轻一跺脚道，“不，我从今晚就开始看医书！”</p>

琳琅看儿子一脸严肃认真，感动而又忍俊不禁，她微倾身，轻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道：“那等你学得比谢太医还厉害了，你父亲的身体，也一并交给你啦。”</p>

身负重任的颜慕，立将背挺得直直的，表情也更加严肃。颜昀见了，也忍不住浮起笑意，他与眸中带笑的妻子互望了一眼，二人眼中笑意，俱是更深。</p>

有了夫君和孩子的陪伴，琳琅心中恐慌稍解，也许……也许真的只是她多想了呢……</p>

香雪居是她温暖的家，理应只有欢声笑语、温馨安宁，琳琅暂将那有可能存在的可怕之事，压在心底，牵住儿子的小手，边携他向屋内走去，边柔声道：“回来还没净手洗脸呢。”</p>

“我帮娘亲洗”，小男孩蹦蹦跳跳的身影，随母亲一起踏入室中。</p>

缓走在后的颜昀，虽眸中笑意仍未散去，但凝望妻子背影的目光，已在无人望见时，渐渐幽深，如一片云霾，轻遮住了皎洁月光，有阴影落在眸底，其中深意，唯他一人所知。</p>

夜里，当换穿上寝衣的琳琅，坐于榻边、缓缓拢发时，榻上颜昀，在静看她许久后，忽地出声，轻轻问她道：“若有一日，你真将我和阿慕忘了，我将我们的过往，一句句讲与你听，你会……相信我吗？”</p>

拢发的手，微微一顿，琳琅在静思片刻后，朝颜昀含笑点头道：“会的。”</p>

她对她的夫君颜昀，好像有种天然的信任。</p>

十六、十七岁那两年的事，有许多都记不清了，她的少时记忆里，残留着与颜昀相关的最靠前的记忆，是在与霍翊的那场婚礼上。</p>

尽管因为记忆缺失的缘故，她对与霍翊的婚礼，有很多细节记不清，但她至今仍清楚记得，当时身穿嫁衣、坐在洞房中的她，面对满目大红，心中有多绝望。而后，在酒醉的霍翊闯入室内，欲与她强行夫妻之事，那种宁愿一头撞死的屈辱与痛苦，将如汹涌潮水令她窒息而死时，她看到了走进房中的颜昀，看到他在微一踟蹰后，温声问她道：“你愿意……跟朕走吗？”</p>

前因后果，内里细节，她虽通通记不清楚，但在那一瞬间，她心中如见天光的欢喜，骤然涌起的激动与希望，令她至今想来，仍不由为之心颤。</p>

当时，她含泪望着忽然到来的颜昀，轻点了点头。颜昀似是松了口气，微笑着朝她伸出手来。她毫不犹豫地握了上去，握住了那只温暖有力的手。颜昀将她带离了那可怕洞房，带离了那如陷深渊的绝望处境，将她带回人间，给了她人世间最温暖的家。</p>

“我相信你”，琳琅浅笑着望着她的夫君，再一次道。</p>

就像在与霍翊婚礼那夜，身前的颜昀，露出了与那时近似的表情，只比那一次，更加如释重负，他唇际笑深，眸光滢亮，轻拉住她垂在榻边的手，指腹柔柔摩挲她手背片刻，笑对她道：“这么信我，不怕我骗你吗？”</p>

琳琅对这玩笑话轻轻一嗤，而后笑容慧黠，如机灵的小女孩，微扬眉道：“你骗不了我！”</p>

手中柔荑如滑玉抽离，颜昀见妻子一边挽拢着长发，一边飞快走至架子那边，打开一道扁长漆盒，从中取出了一本书，拿在手里，朝他晃了晃，并开玩笑道：“若到时候，我发现你说的，同这里头写的不一样，我就用它，敲你的头！”</p>

“这是什么？”颜昀兴致上来，坐靠榻边，挨着走坐回的妻子，看她一边揭开封面，一边柔声道：“自在几年前，听谢太医说，我未来有可能会忘记更多后，我很担心，我会将你和阿慕、将我们一家三口度过的美好时光，都忘干净，就把这些年重要的事情，都一一写记下来了……”</p>

揭开封面，第一页上即写着，“嘉平二年十二月十九，夜子时三刻，阿慕出生”。</p>

曾经，小小的阿慕，不懂何为失忆症，曾问她当初怀着他时是何心情，问她，他在她腹中乖不乖。对此，琳琅是半个字也答不出来，因为她根本不记得孕中种种，现有记忆里对阿慕的第一印象，已是能自己坐在摇床上、对她笑得眉眼弯弯的可爱男婴。</p>

望着那一行小字，回想当初阿慕期待回答的眼神，琳琅心中浮起愧疚，轻叹了一声道：“可惜都不记得之前的了，阿慕问我怀孕时的事，我一点都想不起来……”</p>

颜昀眸光无声无息地扫过“十二月十九”，轻道：“无妨，我帮你记着。阿慕在你腹中时很乖，我常见你一边抚着腹部，一边笑得很温柔，满心期待着阿慕的到来……”</p>

琳琅倚靠着夫君的肩道：“那时，你也一定常常陪着我，照顾了我很多……”</p>

颜昀没有说话，只是手搂着妻子，思绪幽恍，像是回到了多年前。</p>

那时，他并没有常常陪着她。白日里她清醒时，他基本不会出现在她面前，只是有时，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远远地看着她。</p>

那时的她，虽然眸中有化不开的哀愁，但因腹中孩子的存在，心中仍盈有希望。他看她坐在宫廊下晒太阳，看她低着头，眸光慈爱地同腹中孩子温柔言语，周身沐浴在温暖的光辉里，自己那颗阴冷躁乱的心，也像有阳光照入，莫名能变得平静一些，甚至，浮有暖意。</p>

后来，她因故难产，手中紧紧攥着半枚玉佩。尽管被从鬼门关中救回，但在那之后，有将近半年的时间，她一直记忆错乱。</p>

因为她难产生下的男婴，天生体弱，谢太医说，有可能养不活，他没有将她育有一子之事，立即告诉记忆错乱的她。一来，记忆错乱、终日形似疯癫的她，根本无法正常养育一个孩子；二来，若这孩子真养不活，到时孩子的死亡，将是对她精神的重重一击，有可能导致她心智进一步崩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