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鸭骨上的DNA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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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证中有现场采集的指纹、散乱在地上的十几根头发、餐台上的杯子等等。侯大利看过无数次卷宗,又画了现场三维视图,如今看到桌子上的物证,便利用自己独特的空间建构能力,在大脑中将所有物证还原到犯罪现场中。他一遍又一遍地审视虚拟犯罪现场的每一个细节,最终猛地一震,视线落在了一个物证提取袋上。</p>
他从虚拟犯罪现场中退了出来,回到现实,那个让他感到灵光一现的证物提取袋就放在桌上。他戴上手套,用镊子将袋子夹了起来,通过透明物证袋能清楚地看到这是一张购物小票,采购的物品是酱鸭。</p>
采购单子显示的时间很清晰:下午五点十二分。</p>
除了对陈凌菲遇害地点相关物品提取以外,现场勘查技术人员还特意提取了餐桌上的物品,包括酱鸭骨头。看到这几样物证,侯大利陷入沉思。</p>
“你发什么呆?”李大嘴问道。</p>
李大嘴问过两次以后,侯大利似乎才回过神来,道:“卷宗里附有代小峰通话记录,应该是四点二十五分,与陈凌菲有一个通话记录。”</p>
李大嘴道:“代小峰给妻子打电话,有通话记录说明不了问题。”</p>
侯大利若有所思,只是思考得不是太成熟,暂时没有发表意见。</p>
当晚,侯大利请江阳区二中队全体未值班人员到江州饭店吃饭。这一次聚会,大家都正式开始叫侯大利为“变态”,这个绰号在刑警支队传播速度之快,令侯大利这个当事人都感到吃惊。与二中队刑警们在一起吃饭,酒喝得不少,晚餐结束以后却没有加戏。刑警们普遍在家时间不多,上了案子,几天甚至十几天不回家也算正常。所以能回家的时间,大家都还尽量回家。</p>
侯大利是单身,回到高森别墅还是一人,干脆又到饭店要了一间套房。进了套房不久,饭店副总推着一个大箱子进屋,里面装着侯大利的日常生活用品,包括牙刷、毛巾、换洗衣服。</p>
“大利,以后就把这房间给你留下来。你一个人在这边生活,梅姐很不放心。”副总经理顾英三十来岁,保养得挺不错,是一个八面玲珑的角色,想再次劝侯大利进入饭店。</p>
侯大利道:“我来不了几回,留着可惜了。”</p>
顾英开玩笑道:“你用不着替公司节约,梅姐的儿子,应该奢侈一点。英姐给你解释什么叫低调奢华有内涵,一个人要有内涵,必须低调,其次要奢华。你光是低调,若不奢华,那还算不得有内涵。”</p>
“英姐乱解释。”侯大利称呼顾英为英姐,顾英称呼李永梅为梅姐,大家各称呼各的,也不讲究。</p>
与顾英聊天之时,不断有服务员进来,送来新鲜水果、新鲜牛奶和甜点。侯大利习惯了被人服务,也不觉得有异。</p>
所有人离开后,侯大利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搜索陈凌菲微博。</p>
陈凌菲发微博挺有规律,几乎每天都要发三条,时间长了,微博数量不少。她的微博主要内容集中在家居、服饰、旅行上面,还有少量日常感悟。与一般女孩子不一样,陈凌菲多发风景照,很少发生活照,即使有生活照,都没有露脸。</p>
侯大利想起陈凌菲母亲的神情,同意了李大嘴针对母女俩的“母强女弱”评价。陈凌菲温柔贤淑,如一朵安静花朵开在幽谷。美丽花朵刚刚开放便凋谢,这让他在黑夜中悲愤起来。</p>
微博内容挺多,侯大利看得很慢。凌晨,看了三分之一的内容。躺在床上时,他闭着眼,一件件物证就浮现在脑海中。当鸭骨出现以后,他翻身坐起。</p>
早上,离开饭店,进入刑警大楼,侯大利身上的太子光环自动退去,瞬间变回二大队资料员。打扫完资料室,侯大利接到朱林电话。</p>
“陈凌菲案有没有进展?”</p>
“到现场去看了,也看了以前提取的物证。客观地说,技术室的现场勘验人员工作非常细致,水平很高。美中不足的是对物证的应用,刺刀都打开了,却没有捅进去。”</p>
侯大利答得很直接,没有隐藏自己的观点。刑侦是科学,科学来不得半点虚假,他不考虑与科学无关的事情,该说的话一定要说出来。</p>
朱林神情严肃起来了,道:“这么说,你还真有进展?”</p>
侯大利道:“不是进展,而是发现了有一条可以挖下去的线索。”</p>
朱林道:“简单直接,不要卖关子。”</p>
侯大利道:“物证里有一些鸭骨头,这极有可能会是突破点。原因很简单,啃鸭骨头时,鸭骨头上多半会留下人的唾液,人的唾液里含有口腔上皮细胞,口腔上皮细胞含有细胞核DNA,我们若是能从鸭骨头得到唾液检材,就可以和怀疑对象进行比对。当然,也有可能提取了唾液检材,却仍然找不到犯罪嫌疑人,但是我们至少有了一个锁定犯罪嫌疑人的重要证据。有了这个证据,犯罪嫌疑人迟早会归案。”</p>
朱林没有表态,拿起电话,将重案大队宫建民、技术室负责人老谭叫到办公室。</p>
老谭五十来岁,头发谢顶,听完侯大利的分析,鼓着眼睛道:“鸭骨头冷冻过,我们技术室没有能力提取类似干燥唾液。”</p>
侯大利道:“刑警总队技术室能做,我在刑侦系时,到总队技术室参观过,这是他们的一项重要成果。”</p>
朱林转头又问老谭,道:“当时,为什么要把鸭骨头保存下来?”</p>
老谭道:“小林做的现场勘查,他这人就是收破烂的,每次都要提取大量物证。很多物证到底有什么用处,估计当时也没有想清楚。”</p>
江州这几年累积了好几起未破命案,给刑警支队极大压力,若是能够以鸭骨头为突破口侦破陈凌菲案,那么就能减轻刑警支队面临的巨大压力。朱林当即拍板道:“老谭跑一趟总队。如果他们不能做,就请他们向公安部刑侦局请求帮助。”</p>
在等待鉴定结果期间,侯大利和李大嘴继续调查,这一次直接与代小峰联系。</p>
代小峰所在的公司在西城,名字叫作峰凌科技,峰凌前面的峰字是代小峰的峰,后面的凌字是陈凌菲的凌字。公司在写字楼十八楼,侯大利和李大嘴被领到了代小峰办公室。代小峰办公室约为一百平方米,一大排落地窗,整个西城尽收眼底,很有气势。</p>
在侯大利想象中,代小峰是那种戴着眼镜、身材稍显柔弱的科技人才。事实上,代小峰没有戴眼镜,体形颇为挺拔,并非文弱书生。</p>
秘书泡茶之后便退出办公室,代小峰坐在李大嘴和侯大利对面,道:“请问两位警官,是不是有了新线索?”</p>
李大嘴道:“我和侯警官在办理陈凌菲案,需要了解情况。”</p>
代小峰脸上露出失望之色,道:“为什么又换人?换来换去,每次我都得重新讲一遍。还是没有什么线索?”</p>
李大嘴面对事主时态度很严肃,道:“警方一直在追查,有时调整人员很正常。我有几个问题想来核实。”</p>
侯大利暗自观察代小峰,想从其脸上表情看出异常。在回答问题时,代小峰陷入痛苦的回忆中,低头,双手撑脸,回答问题时,不时有泪滴流下。</p>
半小时,调查结束。代小峰所言与重案大队记录基本一样,没有新线索出来。当代小峰抬起头时,眼睛红红的,满脸泪水,哽咽着道:“我愿意配合警方,随时欢迎来调查。但有一个请求,你们的人别换得太多,每换一次人,又得让我回忆一遍。这让我很痛苦。”</p>
两人出了门,李大嘴问道:“你怎么看代小峰?”</p>
侯大利回想起当初杨帆出事后自己的心情,道:“痛苦是真实的。”</p>
李大嘴道:“你观察了半天,就这么一个傻结论?”</p>
侯大利耸了耸肩膀,道:“只能得出这个结论。”</p>
李大嘴抬手看了看手表,道:“再走一家,找一找陈凌菲的同事。”</p>
傍晚时分,侯大利和李大嘴从陈凌菲同事家走访出来。陈凌菲的同事居住地与陈家不远,李大嘴又看表,道:“去吃饭。走了半天,还真饿了。今天晚上老兄请客,到滨江路小喝一杯。”</p>
侯大利道:“在外面吃饭怎么能让师父破费。师父真别跟我客气,国龙集团的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p>
李大嘴呵呵笑道:“有个富二代徒弟真好,吃吃喝喝,没有心理负担。”</p>
两人来到商业气氛浓厚的滨江路小吃城,找了一家环境最好的小店,点了烤河鱼和啤酒。</p>
侯大利选了一个背朝江州河的位置,尽量不用目光与河水相接。</p>
江州河是季节河,在枯水期河水只能到膝盖,后来在城区马背山打了隧道,将城外马溪河的水流引进城,为江州河补水,城区河道这才变得水流充沛。水量大,流速快,江州河顿时变得清澈起来,成为居民们夜间流连忘返之地。</p>
河水在身边流过,微风拂面,旁边食客们高谈阔论,构成一幅特有的画面。李大嘴接到妻子电话,立刻拿着手机站在一边,点头哈腰地解释,隔着手机赔笑脸。</p>
回到桌边,李大嘴这才解释坚持到河边的原因,道:“你嫂子和侄女到这边练琴,我让她们两人一起过来,回家煮饭也麻烦。”</p>
得知李大嘴老婆要来,侯大利赶紧又点了两个硬菜。他在刑警支队里关系最亲密的便是眼前的话痨李大嘴,李大嘴怕老婆在朋友面前根本不掩饰。侯大利一直都好奇这个“河东狮”到底是什么凶悍模样,所以当一个模样清秀的小个儿女子带着一个同样清秀的小女孩走过来时,他很惊讶。</p>
“你就是侯大利?我家大嘴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李大嘴老婆叫胡秀,名如其人,说话声音都细声细气。</p>
“师母好,我早就想到师父家拜访,时间总是不对。”侯大利很客气地道。</p>
胡秀让女儿坐在身旁,将硕大的琴箱放在椅子上,道:“家里乱得很,都不好意思请同事们到家里来。李琴每天要学琴,作业也多,大嘴这人办起事就不顾家。我在教初三,毕业班,每天也早出晚归。有时真不想让女儿去学琴,可是大家都在学,女儿没有一点特长,也不行。”</p>
侯大利注意到胡秀眉角有细细皱纹,而且和李大嘴一样都挺喜欢说话,道:“嫂子,我这几天都和师父在一起,办起案子实在顾不了家。”</p>
李大嘴道:“老婆,我徒弟才来都晓得累,真不骗你。”</p>
侯大利望着殷勤照顾女儿的李大嘴,忽然理解了他为什么如此耙耳朵。耙是由于爱,并非怕,更是对自己因为工作而将所有家里事抛给妻子的愧疚。</p>
吃过饭,胡秀和丈夫、女儿沿着河道回家。</p>
“老公,侯大利一点都不像富二代。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当刑警,又累,又危险,又赚不到几个钱。当初不懂事,才被你那身警服骗了。若是能穿越,我肯定不会找警察。”胡秀知道侯大利是国龙集团老板的儿子,作为一个被生活折磨得早衰的女人,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侯大利要傻傻地来当刑警。</p>
李大嘴牵着女儿的手,道:“他有一个绰号,叫‘变态’。不仅你不能理解,我也不能理解。我听到一个传说,但是未经证实。”</p>
得知侯大利是为了给杨帆报仇才来当刑警,胡秀对侯大利顿生好感。</p>
侯大利独自坐在河边,目光追随着一家三口的背影。</p>
自从杨帆出事以后,他一直不愿意接近任何一条河道,每次看到河中波浪,往事便如刺刀一样狠狠捅进身体最柔软的地方,更严重的是身体会如生病一样眩晕。吃饭时,侯大利坐在河边一直没有直面波浪。当一家三口离开后,他转头面向河面,盯住波浪,很快就天旋地转。</p>
背向河面,眩晕才慢慢解除。侯大利心情越来越灰暗,往日情景没有丝毫褪色,如密集的子弹一样,将灵魂穿出无数孔洞。长期以来缠在心中的毒蛇又钻出来:“如果那天我不去喝酒,陪着杨帆回家,一切都不会发生。”</p>
他黯然离开河道,钻入城市之中,密集的子弹被钢筋水泥阻拦,灵魂暂时得到安全。</p>
回到高森别墅,侯大利没有开灯,打开音响,在书房静静听杨帆喜欢的《梁祝》。在他耳中,《梁祝》曲调充满忧伤,在黑暗中静静流淌。</p>
陈凌菲的秘密</p>
几天后,侯大利拿到了鉴定结果:鸭骨提取的唾液里检测出来的DNA与陈凌菲丈夫代小峰的DNA一致。</p>
代小峰在案发当天四点多钟给陈凌菲打过电话,陈凌菲在五点十二分买了酱鸭,酱鸭骨头验出了代小峰的DNA。这一串事情连起来,谁是凶手呼之欲出。当初重案大队办案刑警见了现场以后,直觉上觉得代小峰杀人嫌疑最大。从现在的线索来看,老刑警们的直觉极具参考价值。</p>
当前有一个障碍没有破解,有众多员工可以证实代小峰在单位的时间线,这个时间线非常有力,将代小峰排除在犯罪嫌疑人之列。</p>
经过支队研究,报经主管副局长刘战刚批准,江州公安局决定对代小峰上技侦手段。</p>
刑警支队长的事情繁杂,可是无论事情再多,朱林每天都要抽空到二大队资料室走一趟,看一看最新进展。到市局开会之后,朱林回到办公室,没有进门,直接到了二大队资料室。</p>
资料室办公桌上摊开了一张江州地图,地图上有铅笔所画的路线图,侯大利咬着铅笔,对着路线图苦思。</p>
“有没有新发现?”</p>
“支队长,还是卡在时间上。我和师父再次询问了代小峰公司员工,吃饭前和吃饭后中间的五十分钟时间不足以让代小峰从西城到东城,又从东城到西城。”</p>
朱林眉头紧锁。虽然鸭骨头上面检出了代小峰的DNA,可是代小峰是陈凌菲的丈夫,在家里吃饭很正常。酱鸭小票只能证明在这个时间点买了酱鸭,但是不能证明代小峰吃的酱鸭便是五点十二分所购买的酱鸭。更为致命的是陈凌菲胃里并没有发现酱鸭,更准确地说她那天晚上根本没有吃饭,只吃了一点苹果。</p>
“如果是代小峰作案,那么作为一个从来没有犯罪记录的人,选择杀妻肯定有重大理由,而且,不论他伪装得多好,总能找到破绽。”朱林离开资料室前,和丁浩一样,重重地拍了侯大利的肩膀。</p>
从理论上确实如此,可是要找到突破口,确实很难。</p>
侯大利再次看了一遍作为物证的监控视频。当天下午进出小区一共有一百零七人,重案大队工作很细,案发时花了大量精力去调查一百零七人,与一百零七人全部见了面,没有发现线索。</p>
一百零七人的调查材料厚厚一堆,工作很扎实。</p>
放下资料,侯大利找到李大嘴。</p>
“又去现场,跑了无数遍了。走吧,坐在办公室也难受。”李大嘴其实挺喜欢与侯大利做调查,调查以后,时间就相对灵活,可以抽空接女儿,或者回家做饭。</p>
两人来到案发现场,里里外外又走了一圈。在抓住土孙的小巷道里,侯大利道:“凶手肯定是进了小区,这一点毋庸置疑。整个小区有四条通道,唯独这条小巷道没有监控,是一个大漏点。”</p>
两人沿小巷道来到小区院墙。</p>
院墙有三米高,墙顶有监控。望着这个监控,侯大利叹息道:“当初有一个重大失误,只是调取了大门外的监控,其他几个点没有留下来,现在想查都没有办法。”</p>
李大嘴道:“你不能用上帝视角看问题,任何一个侦查员都是普通人,不能预知案件细节,必然会犯错。每个案子倒推时往往都会发现一些问题,办公室的人上下嘴唇一碰,就说侦查员工作失误。实际上当初查案时侦查员会面对一团乱麻,每一条有用线索从破案后来看很清楚,最初却隐在乱麻里。”</p>
这个理由无法说服侯大利。他将自己带入当初案发现场,无论如何不能理解当时的办案民警为什么不调取其他几个监控点的视频。不调取,这确实是重大失误。</p>
高中同学金传统约了饭局,侯大利稍有犹豫,还是同意参加饭局。杨帆案最有可能还是情杀,杀人者或许就隐在当年同学之中。这是他愿意参加同学聚会的最大动力。</p>
某些同学想通过侯大利搭上国龙集团的关系,或是做生意,或是想帮助亲朋好友找工作,对于这些事情,侯大利几乎都给予了关照,所以侯大利在同学圈子的名声还是不错的。唯一让几个漂亮女同学不满意的是侯大利对感情问题很死板,根本没有给予女同学任何机会。</p>
“这是王永强,五班的。你还有印象吗?”金传统将一个戴眼镜的同学介绍给侯大利。</p>
“我们做操时经常排在一起。”侯大利回想了一会儿,脑中有了眼前之人在高中阶段的印象。他在高中阶段没有太多特点,是很普通的学生,放在学生堆里毫不起眼。唯一印象总是穿一件灰衬衣,走路低着头。其实说灰衬衣不准确,应该是一件白衬衣,只是穿的时间太长,渐渐变成了灰衬衣。还有一点,他和杨帆曾是初中同学。</p>
“王永强是我们当中最早参加工作的,如今是培训学校校长。他没有读大学,比我们读大学的还有出息。”金传统介绍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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