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罪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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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楚阴晴不定道：“倘若朕非要出宫呢？”</p>

凤栖梧垂眸，恭敬叩拜道：“陛下乃明君，违背祖制，实非明君所为。”他说话的语气极重，深深地鞭策进李楚的心底，泛起了丝丝无奈和挣扎。</p>

阵阵冷风吹来，带着一片寒凉。</p>

李楚居高临下地审视众人，眼底隐隐浮现出少见的怔忡。</p>

在这座宫墙里，他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可偏偏，他活得一点都不开心，甚至厌弃。</p>

方才的愤怒与固执被凤栖梧三言两语抚平了，剩下的，仅仅只是无能为力的挫败。</p>

韩遂冒死劝戒的态度多少令他动容，翻身下马，他亲自搀扶韩遂起身，一句话未说，转身回宫去了。</p>

众人如获大赦，侯公公连忙起身追了去。</p>

方才凤栖梧强撑病体，这会儿感到浑身轻飘飘的，头晕目眩。韩遂见他不对劲，连忙命人将他送回揽月轩。</p>

天已黑透，各宫的灯火陆续亮开。</p>

侯公公提着宫灯在前面照路，李楚默默前行，不发一语。为了打消那种怪异的气氛，侯公公干咳一声，试探道：“陛下是回长信殿还是……”</p>

“去钟楼。”</p>

侯公公应了声是，不敢再多说一语，皆因李楚一旦烦闷就会去东门的钟楼躲清静。往常他要是不痛快了，就会独自在钟楼里待上一阵子。</p>

起先侯公公也以为这次心烦跟往常一样，却万万没料到，李楚竟然在钟楼的城门上站了整整一夜！</p>

整个晚上李楚都如一具雕像般站在城门上眺望远方，孤立的背影投在黑暗中，显得萧索而寂寥。</p>

刚开始还有万家灯火陪伴，久而久之，远方一片黑暗，而他，仍旧纹丝不动。</p>

仿佛不知疲惫，不知冷暖，他站在那里任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p>

侯公公既是心急又是无奈，他已经劝过数十次了，可李楚置若罔闻。</p>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阵阵钟声有节奏地响起，宫门由外向里一道道打开，李楚俯视整座皇城，声音沙哑道：“去地牢。”</p>

侯公公无奈叹息，跟着他下了钟楼。</p>

站了整整一夜，李楚似乎并不疲惫，走路的姿势不疾不徐，背脊挺得笔直。</p>

侯公公很是感慨，似乎在一夜之间才发现他长大了，曾经的狂妄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从容，可那份从容下，却多了几分看不透的孤独。</p>

尽管结局已定，可真的看过晋王的尸体后，李楚还是有些承受不住。苍白的手指紧紧地拽着牢栏，明明愤怒到了极致，却硬生生地压制下来。</p>

一旁的侯公公担忧道：“陛下……”</p>

“你下去吧，朕想静一静。”</p>

侯公公欲言又止。</p>

李楚独自坐到台阶上，望着晋王的尸体发呆。</p>

想是受了些苦，晋王一脸淤青，七窍流血，死状极其惨烈——这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终是被他悟明白了！</p>

当天下午太皇太后在太庙祭拜皇家先祖，皇帝的动静她是一早就知道的，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去。</p>

不过到晚上时，侯公公传来消息，说皇帝整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只是一个人关在钟楼里，不言不语的，令人担忧。</p>

太皇太后亲自去了趟东门钟楼，由侯公公打开大门，里头一片黑暗冷清。黑白棋子撒得满地都是，李楚独自坐在地板上，整个人病恹恹的，没有一点精气神儿。</p>

这一幕，不禁令太皇太后心疼。</p>

四周的烛火被一盏盏点亮，遣退了众人，太皇太后默默地走了过去，蹲下身，牵起李楚的手来，顿觉冰凉。</p>

一声叹息，她温柔地抚摸他的头，轻声道：“你这是在埋怨祖母吗？”</p>

李楚沉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的悲伤，他平静道：“孙儿不敢。”</p>

“我知道你生气，可这件事情是不可避免的，我也是为了你好。”</p>

“孙儿明白。”</p>

“你真的明白吗？”</p>

李楚缓缓抬头，由于先前未曾修饰过仪容，俊秀面庞既沧桑又落拓，反而增添了一道说不出的孤寡冷清。</p>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孙儿知道，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我登基以来，选广阳王之女封淑妃，是为我；封端王之女为贤妃，亦是为我；利用阿桂设局，计杀晋王，更是为我！”</p>

这番话令太皇太后震惊不已，她不可思议地站起身，像从未见过他那般陌生。</p>

偏偏李楚还要火上浇油，起身与她对视，咄咄逼人道：“如今的孙儿，便与当年的父皇一样，事事由您做主，不得忤逆半分……”</p>

话还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李楚挨了一记耳光。</p>

太皇太后颤抖着身子，眼中已含热泪。</p>

祖孙各自沉默，气氛压抑逼人。</p>

隔了许久后，太皇太后才恢复平静，自言自语道：“你太让祖母失望了。”说罢蹒跚离去。</p>

李楚望着她走远的背影，直到大门关闭，他才收回视线。整个空旷的大殿内点满了烛火，明明是温暖的，他却倍感心寒。</p>

轻轻地挥了挥衣袖，地板上的影子跟着晃动，到现在他才醒悟过来，他其实一直都是影子罢了，而牵动这副躯壳的人则是他的祖母，从小到大敬佩到骨子里的皇祖母！</p>

之后一段日子宫里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李楚照常去明月宫问安，祖孙照常谈论朝政事务。</p>

太皇太后提议凤栖梧的身子静养得差不多了，便可继承宣平侯爵位，李楚表示无异议。</p>

传旨那天的天气格外晴朗，侯公公把圣旨交到凤栖梧手上，祝贺了一番。</p>

凤栖梧把他拉到一旁，试探起近段时日祖孙之间的关系。</p>

侯公公一语双关道：“这份圣旨既是陛下的意思，也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p>

凤栖梧会心一笑，命管家打赏。</p>

侯公公得了赏银，笑呵呵地走了。</p>

凤栖梧则站在亭子下，背着手望着园子里精心打理的梅树发愣。他伺奉了它们多年，可今年的冬天，他怕是再也看不到它们争妍斗艳了。</p>

搬离揽月轩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宁清宫，容兰正做着针线活计，听白英说起，便好奇问道：“先前凤大人不是挨了板子吗，怎么又继承了爵位？”</p>

白英歪着头道：“千真万确的事，听说陛下还赐了新宅子，不过凤大人并未搬进去，而是回到了以前的凤府。”</p>

容兰垂头不语，心中既是欢喜又是忧愁。</p>

他寄人篱下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才脱离这吃人的宫廷，继承了本该属于他的爵位，她理应替他高兴。偏偏心中愁苦，生怕他飞黄腾达后便忘了她，更害怕太皇太后赐婚另娶他人。</p>

白英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听外头的惠惠呼喊，说太后派下了差事。</p>

容兰应了一声，简单收拾下东西便跟着出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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