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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琛平日里见到的慕灼华,或者落落大方,或者神采飞扬,似乎是头一回在她眼中看到了黯然的神色。她口中虽说一个人也好,但若真的觉得好,又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色?</p>

慕灼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察觉到刘琛探究的目光,她幽幽叹了口气道:“陛下不喜欢攀附您的女子,殊不知这世间给女子留的路本就少,她们自小便被教导如此,要擅长琴棋书画,略懂诗词歌赋,要持家有道,秀外慧中,如此才能寻得一个好丈夫,为他开枝散叶,操持家务,侍奉婆母,还要为他纳妾,养着他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才不会落个善妒恶毒的名声。普通女子如此,世家女子,更是艰难,锦衣玉食的代价远比寻常人想象的更大。”</p>

慕灼华的话让刘琛有些触动,但并没有全然改变他的想法:“既然不愿意攀附,为什么她们不能和你一样,读书科举,入朝为官?”</p>

慕灼华似笑非笑地看了刘琛一眼:“陛下,微臣这条路,并不比她们好走,记得最初……陛下也是看不起微臣的。”</p>

被道破真相的刘琛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朕只是当初不了解你……”</p>

“每个人选的路不同,生存的方式不一样。”慕灼华淡淡笑道,“瓜坠于树则断,杏落于泥则烂,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路,她们有她们的羊肠道,微臣有自己的独木桥。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每个人都渴望着您的怜惜,您为何不把自己的仁慈分一些给那些可怜的女子,让她们的路好走一些,不至于要依靠攀附男人来生存呢?”</p>

慕灼华的话是刘琛从未想过的,以往他的心中只有战争杀伐,开疆拓土,建立不世功勋,成为千古一帝,慕灼华看的书多,天文地理皆有涉猎,不管他说什么,她都能投其所好,让他听得既开心又能受益。可今天她说的这些,是他从未想过也不愿意去想的,她知道他不爱听,就不会说,但此刻她真说了……他却还是听进去了。</p>

可能是她轻缓柔和的声音太过动听了,刘琛低着头,怔怔看着她温顺中带着一丝怅惘的眉眼,心口处涌上一些难以名状的情绪,让他觉得酸软,又有些喜悦。</p>

刘琛的嗓子莫名有些发涩,朝她伸出了手,声音微微沙哑地喊了一声:“慕卿家……”</p>

慕灼华正想应他,便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轻轻柔柔地喊道:“王爷……”</p>

慕灼华猛地转过了头,刘琛伸出去的手便碰到了她的纱帽,纱帽被扫过在地,发簪一歪,她细软的长发便散落在了肩上。</p>

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散在了冬月里,萦绕在刘琛鼻尖,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捞,没抓住落下的纱帽,却接住了散落的长发,细细软软的,仿佛一捧青烟,落在刘琛的掌心里,也落在他的心上。</p>

发簪掉落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断成了两截。</p>

响声也惊动了外面路过的人。</p>

“是谁!”</p>

外面传来刘衍的声音,慕灼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撞进背后刘琛的怀中,刘琛仍失神地捧在她的长发,便感觉到一具柔软馨香的身躯撞在他胸膛之上,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扶住她的肩膀。</p>

刘衍走到假山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一时怔住,竟忘了言语。</p>

孙纭纭晚了一步,看到假山后贴在一起的两人,吓得瞳孔一缩,立刻低下头轻声道:“参见陛下!”</p>

刘衍的目光从慕灼华散落的长发移到她的臂上——刘琛的手轻轻搭在那处。</p>

他喉头一紧,哑声道:“你们在做什么?”</p>

刘琛从刘衍的语气里听到了严厉和愤怒,他心中莫名所以,又有些不悦,他到底是个皇帝了,皇叔怎么能当着慕灼华的面这么对他说话?</p>

他并不知道,刘衍在看的,是慕灼华。</p>

慕灼华已经回过神了,她往前一步脱离了刘琛的怀抱,低头道:“参见王爷。”</p>

刘琛怀中骤然空了,心里也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他皱了下眉头说道:“朕不耐烦应付那些贵女,就躲在此处,不巧被慕卿家发现了,就把她留下来说说话。”</p>

刘衍袖中的拳头捏得很紧,一个让他惊惧的念头沉沉压在心上,说话的声音也沙哑了几分。</p>

“陛下任性了,难道慕大人也不劝谏吗?”</p>

慕灼华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她的目光落在脚边折断的发簪上,这种场合,她若是开口,说什么也是错的。因此她只是沉默地低着头,她知道刘衍在看她,可能他心里已经给她编排了罪名了,不过这也不重要,她不过是个被无辜牵连的路人,问心无愧就好了。</p>

“皇叔,朕知道了。”刘琛看着慕灼华低着的脑袋,心中有些烦躁,“慕卿家,你发簪断了,去皇姐那里找她借一根吧。”</p>

慕灼华这才动了一下,朝刘琛行了个礼,弯腰拾起地上的发簪和纱帽,又向刘衍行了个礼,这才转身离开。</p>

身后传来刘琛渐渐模糊的声音:“皇叔,你别责备她,她刚才劝过了,是朕没有听……”</p>

慕灼华握紧了手中的断簪。</p>

慕灼华回到院子里,发现耶律真已经回来了,兰珠正伺候她吃药,见慕灼华进来,兰珠屈膝行礼道:“方才麻烦慕大人了,奴婢在园中找到了公主。”</p>

慕灼华笑了笑,心不在焉地扫了耶律真一眼。</p>

耶律真托着腮含笑看着慕灼华离开的背影,轻声道:“没想到竟如此顺利……”</p>

兰珠压低了声音道:“公主让奴婢将慕灼华引去刘琛藏身处,可即便如此,也不见得刘琛就会喜欢慕灼华。”</p>

“他迟早会喜欢的。”耶律真似乎十分有把握,“刘琛并不在乎女子的容貌,慕灼华是他唯一另眼相看的女子,能让定王都喜欢的女人,定然有过人之处,只要我们多给他们制造机会就行了。再说……刺激到定王了,不是吗?”</p>

知道慕灼华发簪不小心摔碎了,柔嘉公主也没有多问,便取了一根自己的白玉簪赠给她,让蔓儿帮慕灼华重新梳好发髻。</p>

“今日皇叔竟会做出这般举动,真是匪夷所思。”柔嘉公主坐在一旁,看着蔓儿给慕灼华梳头。“不过,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别看他平日里待人温和,不怎么动怒发火,其实极有主见,他认定的事,旁人极难劝退他。”</p>

慕灼华微微笑道:“王爷非寻常之人。”</p>

“当年父皇担心他上战场有危险,他也是执意去了,谁也拦不了。”柔嘉公主轻轻一叹,“难得孙姑娘对皇叔痴心一片,不过皇叔既然愿意陪她去花园走走,此事应该还有些转机吧。”</p>

慕灼华整理完毕,与柔嘉公主说笑了一会儿才走出内室。园子里人已经散去了,慕灼华这才知道刘琛也已经回宫,别苑里只剩自己一人了。</p>

“陛下似乎发了火,闷闷不乐地离开了。”那下人回报说,“大长公主有些倦了,便先回了内室休息,让贵女们自行散去,又让议政王殿下送孙家小姐回府。”</p>

柔嘉公主微微诧异:“皇叔送孙家小姐回去的?”</p>

下人恭敬道:“是的,孙家小姐是乘着自家马车来的,由议政王府的护卫护送回去了。”</p>

柔嘉公主笑道:“想不到皇叔也有这份怜香惜玉的心,看来这桩好事是能成了。”</p>

慕灼华站在一旁微微笑着。</p>

“天色不早了,我派车马送你回去吧。”柔嘉公主转头对慕灼华说道。</p>

自从上次慕灼华出了事,柔嘉公主对此便更加上心了。</p>

“多谢公主,我已让家里人来接了。”慕灼华微笑着拜别。</p>

柔嘉公主闻言也不再坚持,让蔓儿把慕灼华送到门口,见郭巨力赶了马车来接她,这才放心地回去复命。</p>

柔嘉公主正给镇国公主捏着肩膀,笑问道:“方才听说陛下发火了,是谁惹了他生气?”</p>

镇国公主冷哼一声道:“和他皇叔置气呢,让他和贵女们相看,他倒好,躲起来不见人,被他皇叔说了两句,这便生气了。”</p>

“他如今贵为天子,自然不愿意被人说教了。”柔嘉公主笑道,“不过皇叔也是,他极少对陛下说重话的。”</p>

“是陛下任性了。”镇国公主叹了口气,“他如今是国君,怎能还由着自己的性子,国君没有子嗣,江山便难以安稳。太后一心要他娶世家贵女,我倒没有这心思,只要他喜欢,无论是怎样出身的女子,我都为他做主。”</p>

镇国公主虽然出身高贵,却从未有门第之间,甚至当年与武林盟主傅青凤结缘,还是她主动在先。柔嘉公主的生母只是一个地位卑下的婢女,当年昭明帝还只是太子,喜欢这个婢女,与她生下了长女,但她的身份无法成为王妃,周太后做主让昭明帝迎娶了一位周家非嫡系出身的正妃,从而得到周家的支持。</p>

镇国公主生性直率豪爽,也是不喜欢定京这些风气,这才居于江南不回朝。她握住柔嘉公主的手温声道:“皎皎,你三岁半就来到姑祖身边了,姑祖待你就如同亲生骨肉那样疼惜,只盼你能遇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让他代替姑祖照顾你一世。你若是有了意中人,只管说出来,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姑祖都能为你定下来。”</p>

柔嘉公主心中感动,缓缓跪在镇国公主身前,轻轻将脑袋置于她膝上,就如同儿时那样依赖她。“皇姑祖,皎皎不想嫁人,只想陪您一辈子。”</p>

“姑祖若是走了,你可怎么办啊……”镇国公主爱怜地抚摸她的脑袋。</p>

她记得那时昭明帝还是太子,迎娶周家的一个女儿为太子妃,婚宴办得极其隆重,她身为姑姑,自然也是要来的。那日定京一片喜气洋洋,刘俱却避开了所有人,将一个面目如画的女娃娃抱在怀里,来到她面前。</p>

镇国公主膝下只有一子一孙,一直想要个女儿或者孙女,却始终未能如愿。看到皎皎的第一眼她便喜欢上了这个漂亮乖巧的娃娃,她从刘俱手中接过了这个娃娃,她伸出胖胖的小手抱着她的脖子,一点也不怕,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许久才奶声奶气喊了一声“皇姑祖”。</p>

她的心当时便化了。</p>

之后她才知道,这个孩子的生母刚刚病逝了,而自己的生父又要迎娶另一位贵女为太子妃,在这个府里,她的存在便格外的艰难和尴尬。</p>

不等刘俱开口,她便先说了:“我带她回桃源山庄吧。”</p>

刘俱眼中流露出感激的神色,依依不舍地松开了牵着女儿的手。</p>

皎皎刚到她身边时总是睡不好,半夜经常做噩梦惊醒,哭着要找娘,她心疼她没了母亲,又失去了父亲,便夜夜陪着她入睡,直到这个小姑娘渐渐长大,眼里和心里都只剩下她的皇姑祖,她不再怕黑爱哭了,却还是经常一个人偷偷发呆。</p>

但在镇国公主眼里,她始终还是那个小小的,需要人照顾的小姑娘。四年前她回了定京,不知怎地就被周太后和昭明帝做主,指给了薛笑棠为妻。她还不知道薛笑棠是个什么样的人,便又听说薛笑棠战死沙场了,她当眼珠子一样疼的小公主莫名其妙地嫁了人,又莫名其妙地成了寡妇。当时她气坏了,险些提着诛邪剑就进宫了,是青凤拦住了她。</p>

青凤说,不是所有的公主,都能如她这般幸运。</p>

镇国公主沉默良久,唯有发出心疼的一叹。</p>

被疼爱,是公主的幸运,被牺牲,是公主的宿命。</p>

这一回进京,她不只是为了去皇陵祭拜,也是为了操持皎皎的婚事,守节三年已过,宫里怕是又要催着她成婚了,她不能由着旁人再去摆布她的婚姻了。</p>

(/58022/58022426/4666362.html)</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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