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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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p>

慕灼华怔怔地重复当年阿娘说过的话。</p>

她直到死的那一刻，才从那段错误的感情里解脱出来，把她的目光投注到唯一的女儿身上。也是她的那一番话，让慕灼华选择了如今这一条路。</p>

“巨力，阿娘说，千万不要喜欢上男人。”慕灼华垂下眼，看着眼前轻轻摇晃的灯火，眼底火光幽幽亮着，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可是……我没听她的话……”</p>

郭巨力不知何时睡过去了，她心情好，喝了一些酒，说好一起守夜，她却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慕灼华这一番自言自语，她没有听到，即便听到了，她也不懂。</p>

她看着睡得香甜的郭巨力，无奈地笑了笑，将瘦小的她抱回房间，帮她盖上被子，这才关好了门窗出来。</p>

还有一刻钟便是新的一年了，周围一片安静，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更加猛烈的雷暴。院子里的火堆早就熄灭了，凉意更甚，她拢了拢领口，刚想回自己屋，却又猛然顿足，抬起头看向西边。</p>

墙头上那人一身暗紫色的华服，屈膝坐于高处，修长的五指握着一管翠绿的玉箫，弯弯的月儿坠在他的肩头，他低着头看她，温柔含笑，漆黑的双瞳映着一团红，不知是火，还是她。</p>

慕灼华失神间，他已从墙头飞了下来，站在了她面前。慕灼华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抿了下唇角偷偷看他。</p>

“王、王爷……”她垂下眼不敢看他，心头却又不自主地狂跳起来，悬了一夜的心仿佛才落了地，又被人提了起来。</p>

“是在等我吗？”刘衍上前了一步，温声问道。</p>

慕灼华抿了抿唇，没有承认，她微微板着脸故作镇定道：“今夜是除夕，下官本就打算守夜到天明。”</p>

陈国的人，大多有此习惯，要在新春的第一时间燃香拜祭神明，祈求新的一年万事顺意。</p>

刘衍笑着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见你准备香案供品？”</p>

慕灼华支吾了两声，辩解道：“呃……心意到了就行，菩萨大慈大悲，想必是不会跟我计较的。”</p>

听她这么说，刘衍便想起她祝菩萨生辰快乐的那套说法，忍俊不禁，执着玉箫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笑着道：“话都被你说完了，究竟谁才是菩萨？”</p>

慕灼华冷不伶仃被敲了一下，吓了一跳，目光便落在刘衍的玉箫上：“王爷怎么带着玉箫来了？”</p>

刘衍解释道：“今夜大长公主也进宫了，这是她赐予我的，为了那日别苑我握碎了玉箫之事。”</p>

慕灼华有些诧异：“那玉箫，你是故意弄断的？”</p>

刘衍一笑：“他们有意撮合我和孙姑娘，我却不愿意。灼华，我不愿意的事，没有人能逼我，我愿意的事，也没有人能阻我。”</p>

他幽深的双眸含着笑意与柔情锁住了她，慕灼华呼吸一窒，有些无措地避开了他的凝视。</p>

“今夜家宴，皇姑姑旧事重提，我已经和她说明白了，我心有所属，断不会和旁人结亲。”刘衍言辞坚定果断，如千钧之石压在慕灼华心上，“她问我，心上之人是谁，我没有告诉她名字，只是说，那人不愿意，或许，她这一生也不会愿意。”</p>

慕灼华轻轻一震，抬起头看向刘衍的眼睛。</p>

他低着头微笑，眼里心里都是她的影子：“她不愿意，却也不能阻止我喜欢，更何况，我知道她心里有我，离开我，她并不快乐。”</p>

慕灼华的左心口仿佛被他攥住了，酸酸胀胀的，让她难过，却又哭不出来。</p>

她不愿意自欺欺人，她知道自己确实对眼前这个男人动了心，她可以用繁忙的公务麻痹自己，让自己醒着的时候不去想他，却阻止不了他夜夜入梦，在心里越钻越深，越是远离，就越是亲近。</p>

刘衍的距离极近，他勾起她的下颚，让她不能回避他的深情：“灼华，那日马车上，我说过的话都是认真的。你喜欢我，我便陪着你，你不嫁，我便不娶，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可好？”</p>

慕灼华神情有些恍惚，疑惑地望着刘衍：“就这样……”</p>

刘衍目光温柔而坚定，声音低缓而深沉，不断地蛊惑她：“对，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而我永远在你身旁。”</p>

“不是所有的陪伴，都一定要以夫妻的名义。”</p>

慕灼华感觉一扇大门在她眼前缓缓打开，让她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p>

刘衍在门的那边伸手诱惑她，让她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p>

便在这时，漫天的烟花在他背后骤然盛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p>

刘衍仰头一看，笑了一声：“新的一年了。”</p>

慕灼华仿佛置身梦中，被刘衍的手臂箍住了腰身，他抱紧了她，运起轻功坐到了屋顶之上，在这里，没有了遮拦，黑夜中绚丽的盛宴更加清晰耀眼。</p>

屋顶是倾斜的，慕灼华害怕摔下去，整个人贴在了刘衍身上，刘衍将她圈在怀里，笑着抚了抚她的后背：“有我在，不会让你掉下去。”</p>

许是他语气中的自信和坚定安抚住了她不安的心，慕灼华终于缓缓放松了下来，在刘衍怀中仰起头来，看此起彼落，缤纷不绝的烟花。</p>

不知那年烟波楼上，父亲为阿娘燃放的十里烟花，有没有今夜这般绚烂。那时阿娘沉湎于瞬间的繁华，却不承想过繁华谢后的枯寂寒凉。</p>

慕灼华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便被拥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中，他的手臂结实有力，沉郁的伽罗香织就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她的理智扑腾着小翅膀，却在他的掌心四处碰壁，找不到出逃的缺口，最后只能放弃了挣扎和抵抗，安心地伏在他怀里，静静欣赏这一场璀璨的盛宴。</p>

她的眼睛分外澄澈，映着烟火，流光溢彩，宛如琉璃。</p>

天上的烟火固然美丽，但在刘衍看来，却不及她此刻的万一。她的衣服多是天蓝淡青，从未见过她穿这么艳丽浓烈的色彩，但洗去了易容的她，却有一副让所有浓烈都暗淡的倾城色。火红的衣裙衬得她肤色如雪，樱唇丰润娇艳，眉眼更添了三分的妩媚多情，他自认不是肤浅之人，便是被称为北凉第一美人的耶律真，在他眼中不过是红|粉骷髅，只有怀里这个人，即便是易容后普普通通的模样，也能让他止不住地心软、心动。</p>

她是一本看不腻的书，甚至看得越多，便越是惊喜。</p>

慕灼华知道有一双眼睛从未看过烟花，一直在看她，她微转过头，便撞进了他幽深的双眸之中。</p>

“灼华，新年了。”温暖的手掌落在她的发心，顺着她柔顺的长发滑落，环住她的肩膀，他微低下头凝视她的眼睛，一片喧嚣中，他低沉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耳中，“我希望……以后每年此时，都有我在你身边。”</p>

温软的唇瓣印在她的眉心，她闭上眼，卷翘的睫毛轻颤，连呼吸也放缓了。</p>

外面的烟花爆竹声很大，却没有盖过此刻的心跳。</p>

没有得到慕灼华的回应，刘衍并不觉得气馁遗憾。或者说，没有拒绝，便是她最好的回应了。</p>

烟花爆竹的声音不知不觉消停了，烟火落到了人间，便亮成了定京夜里千家万户的灯，坐在屋顶上望去，一片星星点点，尽是人间烟火。</p>

刘衍执起玉箫，置于唇边，修长白皙的十指按着翠绿莹润的玉箫，凤箫声动，如诉如慕，本是沉郁凄清的乐声，由他奏来，却如月下仙音，天宫凤鸣，忽而扶摇于九霄，俄顷沉沦于红尘，天上人间，都是他。</p>

慕灼华听得痴了，不知箫声何时停下，他贴着她的耳畔说：“灼华，这箫声，只为你而鸣。”</p>

大年初一的早晨，郭巨力一如往常地早起，她夜里喝了酒，一觉睡得极香，便是子时的烟火爆竹也没能将她惊醒。</p>

慕灼华还在房中睡着，不知道她几时睡的，郭巨力也没有吵醒她，在锅里温着粥等她起床喝，这一等，便等到了下午。</p>

郭巨力见她眼圈发黑，显然昨晚是没睡好了，想着自己说好陪她守夜却失了约，不禁有些心虚。</p>

“小姐，你若是困了便早些睡嘛，往年在慕家，你也不在乎守夜这种事啊……”郭巨力低声咕哝道。</p>

慕灼华两眼无神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形容憔悴，仿佛被妖精榨干了精血……</p>

这么一想，心跳不禁又乱了几分。</p>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把脸上搓出了一点娇粉的气色，提起一口气想振作起来，但刚一开口，便又泄了气。</p>

“小姐，你是不是有心事？”郭巨力用她不太灵光的小脑瓜以己度人地想了想，忐忑地开口问道，“是不是……因为银钱的事。”</p>

慕灼华的思绪被捞了回来，顺便重击一下。</p>

“才、才不是……”慕灼华无语失笑，支吾了片刻，脸上有些红。</p>

她这副心虚的模样，落在郭巨力眼里便是坐实了她的猜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