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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京皇城的大殿,比起汴京皇宫的外六殿,窄小了许多,挤满了文武重臣和三国使者后,更显得逼仄,宫女和内侍不得不背挨着墙边静立着,他们前面是腹心部的军士们,身材魁梧,个个手按刀柄,肃立两班之后。</p>
寿昌帝阴沉着脸听耶律延熹的禀报,偶尔抬眼扫过阶下众臣。耶律延熹将李穆桃所言如实禀报后,殿上一片死寂。</p>
赵栩位于左上首,注视着对面的李穆桃。李穆桃神色沉静,微微侧身对寿昌帝行了一礼:“还请陛下恕罪。因恐引起燕王殿下误会,导致赵夏和谈徒生波折。兴平越俎代庖实属无奈。”</p>
“有劳公主了。”寿昌帝和李穆桃一样,说一口流利大赵官话,声音苍老却不乏力道,他转向赵栩道。“燕王受惊了。”</p>
赵栩略欠了欠身子,笑而不语。不出他所料,寿昌帝淡淡地专用契丹语道:“此事便由孝忠去办。”</p>
契丹北院大王萧孝忠是萧芳宸的祖父,乃后族萧氏的当家人,闻言出列躬身领命。</p>
中京留守韩绍芳大步出列:“陛下,臣辖下不严,有失职之罪,恳请陛下允许夷离毕院为北院大王出力。”</p>
中京宰相府的左右宰相和左右平章政事皆出列附和。</p>
赵栩和李穆桃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心中已有了大概。中京大定府原是陪都,自成体系,如今朝廷从上京前来,整个南院北院数千官员涌入中京,不免各自争权夺利。耶律延熹虽然贵为皇太孙,三十多岁仍居住在深宫,并未掌管历来皇太子应掌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府,仅仅领了都元帅府的副元帅虚职。寿昌帝在位近七十年,皇太子和皇太子妃遭冤杀,耶律氏和萧氏争斗不已,二十部落之间势力不均,内耗不止,外敌不减,契丹早不如以往那般强大。</p>
寿昌帝犹豫了片刻,点头称是,和萧孝忠商议了几句,转向耶律延熹:“延熹没事,乃不幸中的大幸,你放心,朕定要查个水落石出。”</p>
“多谢陛下。”耶律延熹语气恭谨,也无在殿上纠缠此事的意思。</p>
大赵国书和礼单呈上后,寿昌帝举杯三巡,殿上恢复了正常。宫女往来穿梭,颇璃盏里是契丹皇宫中特有的面曲酒,金黄酒液倾入赵栩面前的玉盏之中。</p>
“陛下,六郎腿伤未愈,不能饮酒,还请陛下恕罪。”赵栩躬身笑道。</p>
寿昌帝关心了几句他的腿伤,见赵栩这般的风姿,不禁缅怀起赵璟来,便转头吩咐了身边人几句。不多时,一只细长汝窑茶瓶献了上来,配套的茶盏也是配套的玛瑙入釉天青色汝窑茶盏。宫女替赵栩倒了茶,红着脸退了下去。</p>
“这是三年前,吴王来上京时,你爹爹送给我的礼物。”寿昌帝叹道:“我和你爹爹素未谋面,也甚感念他的仁心。大赵和我契丹这许多年未有兵祸,乃你爹爹的功德。”言辞中却未提及崇王赵瑜。</p>
赵栩端起茶盏:“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陛下盛情,六郎感恩。陛下一心向佛,慈悲为怀。大赵和契丹定能再结盟约,和平共处,功德万世。”他手指在茶盏底轻轻摩挲了一下。当年原以为他会出使契丹,这套茶具还是他亲自挑选的,茶盏底的支钉痕应该是六个而不是常见的五个,正合了他的排行。</p>
寿昌帝的脸色稍霁,又举了几次杯,和李穆桃也说了几句。</p>
殿外有人通报:“金国四太子完颜亮驾到——”</p>
殿内骤然寂静下来,又有了些紧张的氛围。</p>
“未能在上京见到陛下,可惜啊可惜。陛下安好。”一个年轻壮汉大步踏入殿中,朝寿昌帝拱手行礼,状甚倨傲,语甚轻蔑。</p>
赵栩抬起眼,看向这素有暴虐狂徒之名的金国四太子完颜亮。他个子不高厚背宽胸看起来很壮实,身穿白衣左衽苎丝长衫,栎发垂肩,只留了颅后发,系了七色丝,垂有七颗金珠。满腮的胡子极卷,浓眉下一双眼,精光闪闪,如虎似狼。</p>
上过战场的人,如赵栩和陈元初陈太初,自然看得出他眼中的嗜杀和残暴。</p>
寿昌帝将将稍霁的面色又阴沉下来,冷哼了一声:“多谢四太子挂念。朕好得很。”</p>
完颜亮却已经侧目看向赵栩,仰头大笑起来:“燕王?”</p>
赵栩唇角微勾:“正是在下。完颜亮?”</p>
你有礼,我以礼待之。你无礼,我自然也无需客气。</p>
完颜亮一愣,朝他大步走去。满殿的契丹文武重臣皆无动静,无人出声也无人出面阻拦。</p>
“听说我那杂种二哥做了你的家奴?”完颜亮抬起一条腿,踩在了赵栩面前的矮几上。</p>
殿上顿时一片哗然。高似的身份由大赵公布于天下,既是耶律氏的后人,也是完颜氏所出。竟然被完颜亮在中京皇城内称为杂种,他全然无视契丹的贵族血统,简直罪无可赦。有两个北面枢密院的耶律氏子弟就要上前辱骂,却被萧孝忠一个眼神给硬生生拦了下来。</p>
完颜亮如此悍然发难,无礼之极,宛如草原上的无赖,自然是要试一试赵栩这位大赵监国亲王的分量。</p>
赵栩一双桃花眼眯了起来,唇角却微微勾了起来:“耶律一姓乃契丹国姓,为保血统高贵,只和萧姓通婚,可惜却能纳妾蓄奴。女真族人昔日虽然是契丹家奴,四太子为何如此自轻自贱?”</p>
那几个血气方刚却不能出列的耶律氏子弟哈哈大笑起来:“燕王殿下说得好!”</p>
完颜亮对汉话并不熟稔,想了一想才琢磨过来,勃然大怒伸手就要拔刀,一摸腰间,金刀却被留在了殿外。</p>
赵栩忽地展臂前探。完颜亮心知他虽然腿伤未愈,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夫却还在,赶紧退后了三步,肌肉绷紧了,摆了个应战的动作。</p>
众人只见赵栩的宽袖如青云出岫,拂过身前案几上。</p>
那案几被完颜亮踩过的一角,无声无息落在地面。案几上的茶盏里的茶,无一丝波痕。</p>
“既然脏了,还是去了的好。”赵栩唇角弧度更甚,柔声道,带着一丝丝可惜:“还请陛下恕罪六郎这爱洁的癖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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