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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殿寝殿内窸窸窣窣之声不断,并无一丝轻松的氛围。良久后,屏风内两位医官低声商议了片刻,较年长的那位长叹一声,拍了拍对面同僚的肩膀,慢慢转出屏风。</p>

“启禀大资,请恕下官等人无能,张娘子催产晚了,现已是强弩之末——”</p>

苏瞻站得笔挺的身子略晃了晃。殿内众人表情各异。</p>

医官硬着头皮又对老亲王行了一礼:“启禀殿下,张娘子先前小产后未能好生休养,随即又怀上了小皇孙,孕中忧思过多,劳心劳力,颇多奔波,胎相本已不妥,若无今日突发之事,也很难足月落地。”</p>

老亲王叹了口气:“生死由命,勉强不得。你们也勿要害怕,本王和赵相、大资都看着你们尽力而为了。只说皇孙还能不能活吧。”</p>

至于张氏,此时逝了倒是好事,省得再闹出什么妖蛾子。</p>

“孙医官正在给小皇孙施针。”医官低声回禀。洛阳宫城也设有御医院,偏偏适逢冬至大假,两位擅长小儿科的医官都告假返乡祭祖了,他们两个被赶鸭子上架,若是折损了两条人命,真是找罪上身,有苦说不出。</p>

苏瞻霍地站了起来,直往后头寝殿而去。孟存看着他的背影,转过眼,和礼部员外郎对视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轻松之意,垂下了眼眸。</p>

可不是,生死由命。苏瞻即便存了要救张蕊珠一命,耐不得这位最是自作聪明又爱作死的。她定然是知道腹中胎儿的情形不好,才这般铤而走险。至于那所谓的被下了毒的百味馄饨,恐怕是想着要朝自己身上泼一盆脏水。自掘坟墓莫过如是。孟存心里冷笑了两声。</p>

寝殿内的血腥味被浓浓艾灸味掩盖了,往返的宫女们见到苏瞻,纷纷退避。屏风外的罗汉榻上,层层软被铺叠,略年轻一些的医官正在给新生的婴儿施针,那婴儿连先前微弱的啼哭声也没了。炭盆在旁边地上一字排开,烘得屋内人全身是汗。</p>

苏瞻只看了一眼,便绕过屏风后。床边的两位医女赶紧让出空位。其中一人的手被张蕊珠死死抓着,半侧半蹲地给苏瞻福了一福。</p>

先前产子用来遮掩的青纱已经撤下去了,深蓝色团花万字纹的锦被显得张蕊珠面色如黄纸,透着淡淡的金色。</p>

苏瞻顾不得避忌,慢慢坐在了床沿,将她的手指从那医女手上掰了下来,紧紧握在手里。</p>

“舅、舅——”张蕊珠心中一片混沌:“我的——儿子呢?”她依稀听到医官说了是位小皇孙,她听见他的哭声了。</p>

“乳母来了,在喂奶呢。”苏瞻心中苍凉,语气平静祥和:“你睡一觉,醒来便可见到他了。”</p>

张蕊珠的手指松了松,这身体又麻又木,似乎已经不是她的,有什么轻飘飘的即将离体而去。几天前那医官来诊请安脉的时候脸色就不好,言辞闪烁。后来略一打听,发现那人竟告假返乡祭祖,她便心里一沉。往日总能感受到腹中的他手舞足蹈,这几日却动得越来越少,越来越没力气。那该死的医官竟用天冷了胎儿犯困搪塞她。</p>

她是没法子了,求天天不应,告地地不灵,看守她的尚宫、供奉谁也不肯替她传个信出去。</p>

“舅舅,我不、不想死。”张蕊珠翕了翕苍白的嘴唇,她喉咙也疼的厉害,倒真像中了毒一样。</p>

苏瞻冰冷的手指颤抖起来,轻声安慰她:“别说傻话。西京全赖你盗虎符,方能不费一兵一卒收复,功过相抵,日后你回来舅舅家里,你的三个表兄弟们会好好奉养你的。”</p>

“多谢舅舅——”张蕊珠松了口气,她要歇一歇,是的,只要回了苏家,她就还是苏昉的表妹,一切可以重来。</p>

可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还会不会付出那么多嫁给赵棣?如果张子厚那时候不只是打了她,而是把她锁在家中或者送回福建老宅,她还会不会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罪?</p>

急喘了几口气,张蕊珠骤然瞪大眼,手指掐着苏瞻,想说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锦被上下起伏了几回,归于平静。</p>

角落里的青铜漏刻巍然不动,精致的龙口还在不紧不慢地泄水,箭壶盖上的铜人面无表情抱着箭杆,水面正指在午时三刻那一格上。</p>

苏瞻看着锦被下苍白的小脸,握着他手掌的细长手指骨节发白,腕骨瘦得戳了出来。有一刹那,似乎回到了几十年前的眉州。他也是这样坐在连纸帐都没了的床沿上,只不过是他握着三姐的手,也是这般的瘦,屋子里也有着淡淡的血腥味,被程家人熏的浓香掩盖着,却怎么也掩盖不了。</p>

“不谢。”苏瞻将那手指掰开来,缓缓站起身,一阵晕眩。</p>

张蕊珠去了的消息送到外头,虽然小皇孙还在急救中,老亲王已经开始与那位员外郎在商议今日之事如何上表了。若是小皇孙也折损了,总要给钱太妃一个交代,自然是不入册的,尸骨也入不了巩义,该葬在西京,还是送开宝寺,要不要做法事,这些也都需要皇帝和皇太后定夺。至于张氏,就此结案后,苏家能不能迎棺归也需要请示。</p>

又过了一刻钟,苏瞻慢慢走了回来,脸色苍白,看起来骤然老去了许多,眉心的川字纹宛如三根针悬着。赵昪暗叹了口气,今年确实是个大凶之年,阎王要收人,谁也拦不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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