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逾万人的仪仗车驾,第一引的清道抵达宣德门时,帝后所乘的玉辂还未转上御街。密密麻麻的大伞、方伞之中,朱团扇和凤扇格外耀目。两顶华盖下的玉辂被遮得严严实实,隐约可见帝后二人的身姿,销金龙凤盖头在伞扇之间互隐互现。不能一睹皇后玉容的士庶百姓们略觉遗憾,身不由己跟着銮驾往宣德门移去。</p>
九娘耳边尽是马蹄声、车驾声、赞者的引导唱偌声,还有沿途百姓万岁千岁声不绝于道。可这许多嘈杂的声音,比起登上玉辂后便一直在自己耳边响个没停的声音,都似乎远在千里之外。</p>
她也只听得到他一个人的声音。</p>
“阿妧你饿不饿?”</p>
“多谢六哥,我不饿。”</p>
“怎地还叫六哥?”赵栩笑道,交叠的宽袖下,手指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p>
九娘痒得一缩,盖着盖头也想像得到,身穿威严庄重祭服的皇帝必然是微微挑起了眉头,翘起了唇角。三分得意三分无赖三分调笑,还有一分是撒娇。</p>
“多谢官家?”九娘轻声含笑道,调笑,谁不会?</p>
自从二月中开始筹备大婚以来,她每日被尚书内省的尚宫们折腾个没完,连看书的时间都没了,六尚、二十四典、二十四掌的女使们几乎都在听香阁里轮流上过阵,除却让她熟悉宫中日常事务的流程,还有各大年节的礼仪宴会接待事项要熟知。相比较这些,背诵邻国、宗室和勋贵重臣们的谱系名单反而是比较轻松的事情。</p>
稍微挤出来的空暇,尚仪、尚寝的女使们追着她保养头发、保养肌肤、暖宫,还有尚寝女使有意无意地“传授”敦伦技巧,加上司膳女使每日督促的药膳,从早到晚,她完全没有自己的时间,一个月来弄得九娘心底十分焦躁不安,还有些说不出口的害怕。但和赵栩在二门遇上的那一刻,却似乎什么都安定了下来。</p>
赵栩一愣,他自小生活在宫中习惯了这些繁文缛节,最担忧的就是九娘会被大婚礼仪搞得疲惫不堪。他每日写给她的字条,她已经好些日子都只是传几句口信而已,现在竟然能出口调戏自己,可见心情甚好,精神也不错。</p>
手便捉紧了她,又挠了几下。</p>
“你这是要做外人吗?嗯——?”赵栩悠然自得,侧过头在她耳边问。那个“嗯”字微微上扬的鼻音,说不出的暧昧,烧得九娘耳朵红了起来。</p>
“六郎。”九娘低声认输,这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万众瞩目着呢。她拿他没辙。</p>
那恼人的手指却继续在挠她。她强忍着痒意一动不动地端坐着,保持“皇后”应有的仪态。</p>
“还是不对。”赵栩笑意更浓。</p>
九娘宽袖微震,片刻后动弹不得,红着脸轻声道:“夫君?郎君?”</p>
赵栩心里舒坦,美得不行,脸也红了起来,默默在心底念了一声娘子,却拿眼瞟了瞟她,越发觉得这盖头碍事,更想逗逗她。</p>
“还有呢?”</p>
九娘哭笑不得,敢情赵栩你制科殿试、礼部试殿试上瘾了,连娶妻也要考上几考,还来个一题几个答案呢。</p>
狠狠掐了那作怪的手指头一下,九娘故意沉声道:“赵栩!”</p>
赵栩眼睛一亮,抚了抚她的手指,笑得通天冠上的东珠都抖了起来。自己的名字,还真没人这么喊过,宫里喊他六郎,朝臣尊称他封号。阿妧怎么能把这两个字叫得这么好听呢。虽然她气囔囔的,听起来像小时候在家庙时吵架的样子,可掩藏不住的笑意和娇气,全在那扬起的尾音里。</p>
“再叫一声。”赵栩低声道:“阿妧就不能温柔一些么?这世间统共就你一个能喊这两个字了。”</p>
他这般小心翼翼地哀求着,九娘的心立刻化了,又好气又好笑,有种自己是百炼刚,被他化成了绕指柔的感觉。</p>
“赵栩——”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p>
“阿妧。”赵栩笑着应道。若是方绍朴看见他此刻的笑脸,只怕要无语摇头问苍天了,这还是那位威震四海的大赵中兴之主么?</p>
“咳,其实宫中旧例,皇后称官家,为哥哥。”赵栩干咳了一声,装作不经意地提到,自己的耳尖却也红得快滴出血来,很是后悔为何在玉辂上提了这话,明明应该是夜半无人时的私语。</p>
“哥哥?”九娘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无力地抗议道:“那阿予叫你什么?”</p>
“六哥。”赵栩哀叹一声,有种捧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预感,赶紧岔开话题:“对了,阿妧你渴不渴?我让成墨备了温茶、蜜水、燕窝,参汤,你要喝哪个?”</p>
王顾左右而言他?</p>
九娘笑道:“不渴。多谢哥哥。”</p>
赵栩打了个激灵,赶紧道:“算了,你喜欢怎么称呼我,我都高兴。”别叫哥哥就行。</p>
九娘在盖头下笑得不行,销金龙凤一震一震的。</p>
赵栩赶紧说起到了宣德门后的礼仪,九娘也早熟记于心,两人说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却有一根无形的线,越扯越紧,将他们越拉越近,仿似回到金明池那夜一叶孤舟上,天地之间,只有他二人。</p>
玉辂至宣德门,百官和宗室早已列班,迎皇后入门。</p>
赵栩手上轻挑,将那盖头揭开。两人四目相对,赵栩不禁一呆。</p>
“不许笑话我。”九娘想到早间在铜镜中自己看见的模样,有些丧气地低下头。</p>
赵栩忍着笑将盖头交给成墨:“这样也好看——别有风味。”</p>
钟鼓齐鸣,乐声大起,帝后落玉辂。百官和宗室齐齐跪拜,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p>
九娘被闷了一路,放眼望去,宣德门内皆是朱衣绯袍。赵栩携起她的手,慢慢跨入宣德门。</p>
礼官高声唱毕,众臣平身。当头的第一排,东面张子厚为首,身边有陈青、孟在等人,随后苏昉、陈太初、孟彦弼等人,苏瞻赫然在第二排之首。宗室这边以赵梣为尊,跟着岐王等宗室亲王、郡王,都是熟悉的面孔。他们无一人抬头,在年轻的皇帝皇后面前皆恭谨肃然。</p>
帝后升舆,离开宣德门,前往端礼门。</p>
百官和宗室按礼退下,待申时才再入福宁殿观礼。众臣皆面带喜色,皇帝上次大朝会宣布,日后每年三月十六定为天宁节,从此又多了一日休沐,各衙门无需歇泊。</p>
宣德门前只余下一些相熟之人边聊边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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