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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煦元年四月初八,佛诞,休朝一日。</p>
三更天,皇城钟楼照例响起了钟声。福宁殿寝殿一角案几上的定窑白釉刻花蟠璃纹盘口瓶中,斜斜插了两枝佛手,低眉顺眼地看着地上的莲花漏。原先的十六扇锦绣花卉屏风换成了泼墨山水纸屏,乃赵栩亲笔所绘,被后头帷帐内夜明珠的余光映得如薄雾笼山。</p>
大婚时的喜庆真红帷帐已换成了青色,真红缂丝龙凤椅披、椅垫、隐枕也都换成了素净的颜色和花样。罗汉榻上一条皇后专用的凤穿牡丹纹丝被如往日一样,虽是被皇帝丢在此地,却整整齐齐崭新如初。</p>
西窗下的妆奁长案上钗环随意被挤堆在角落里,上头的一只耳环静静躺在案下,上头的珍珠微微发亮,等着司饰女使或典饰掌饰女使将它寻回去。藕荷色彩绘蝶恋芙蓉纹的披帛皱巴巴地搭在梳具箱上。</p>
沉沉钟声将赵栩从梦魇中惊醒了过来。</p>
他竟做了个十分怪异的梦。才睡了一个半时辰,仿佛已不见了半生。梦里头什么都很顺遂,连阮玉郎这个人都不存在,熙宁十一年他受封燕王,熙宁十二年册皇太子,纳皇太子妃邓氏。</p>
可那站在他身边面目模糊的邓氏是个什么鬼?偏偏梦里一切都那么真实。</p>
熙宁十四年,皇帝将阿妧赐婚给了太初。他们成亲那日,他还上门道贺。和太初坐在帷帐内饮合卺酒的新妇,国色无双。她起身向他行谢礼,仿似和他从未有过多少交集。他想开口问个明白,却说不出话,想将她带走,却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她一双潋滟灵动的眸子中,只有太初一个人。</p>
他肯定自己是魇着了,却怎么也醒不过来,跟局外人一样看着梦里的自己,明明只是行尸走肉,竟也荒唐地妻妾和睦子女双全。梦里的几十年恍如一刹,他即位时她已生了两儿两女,每每在宫宴上见礼,他心痛难忍,恨不得将御座上那个自己打醒,她却笑语晏晏一无所知。</p>
可他又清楚地感受得到,御座上的那个自己,有意无意间总会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再若无其事地移开。</p>
他无能无力。</p>
直到太初辞爵归田,携了她和子女要回秦州,他亲自送到城外六十里处,看着车马远去,听欢声笑语渐微。春日林间晨雾轻飘,世间仿佛只剩下他孑然一身。</p>
天明击鼓催人起,入夜鸣钟催人息。明明应是晨鼓暮钟,那送别的春日早间,他却听见沉厚的钟声悠扬四起,才得以从透骨的无边孤寂中醒来。</p>
电光火石,梦中一切清晰无比。赵栩大恸,心如刀绞,紧紧了手臂,怀里背对着他的人儿动了动。</p>
“阿妧,阿妧。”</p>
他急着要确定她是真的,要证明他自己也是真的,手臂箍得更紧,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骨血里,胡乱吻着她,跟洞房那夜一般不得章法,心急火燎得无从下口。</p>
孟妧是被赵栩闹醒的,刚好听到最后两下钟声,辨不出时辰。</p>
宫里要过了立夏才撤褥换席,福宁殿的被褥虽然减了又减,但每夜被赵栩搂在怀里,她即便背对着他睡,也每每总被烘出一身热汗。</p>
她只觉得喘不过气来,胸前被捏得发疼,闷哼了一声:“六郎?”才觉得自己嗓子也哑了。</p>
身后那人却不吭声,一味厮磨吮咬,手上也更重了。</p>
想起今日是佛诞,太后请了数十位高僧入宫讲经,她辰时便要到坤宁殿处置宫务。不可荒唐,更不能荒淫。</p>
孟妧挣了挣,去掰他的手臂,轻声道:“今日是佛诞,不宜——”</p>
赵栩却压住了她,闷闷地伏在她耳边道:“我想要你。”</p>
耳鬓似有湿意,孟妧吃了一惊,侧过脸在他眼角吻了一吻,果然是咸的。</p>
原本推拒他的手便轻轻落在他背上,将他抱住,她柔声问:“你怎么了?”</p>
相识这许多年,她从未见过他落泪,流血倒是常有的事。</p>
被她紧紧抱住,赵栩身子一僵,半晌才低声憋出一句:“我做了个梦,你离我极远极远,连话也不和我说一句。”</p>
孟妧又是好笑又是怜惜,又有说不出的熨帖,也只有在她跟前,赵栩才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连个梦也要计较,还委屈上了。</p>
她抱紧了他一些:“那你便不会来找我说话么?”</p>
赵栩更郁燥了,赌气似的咬了咬她的耳垂,明明是他先认得她的,那时候就将她绑得牢牢的。随即却失了轻重地又亲又咬起来。</p>
“阿妧,给我。”固执万分中带着莫名的委屈。</p>
想不出来他究竟梦到什么了才会这么难受,孟妧的心化成了一滩水,在他手下,身子也化作了春水。视线越过赵栩的肩,落在头顶鲛绡芙蓉帷帐的一角上,夜明珠将边上那朵芙蓉花照得格外妩媚,她不由得想起那根芙蓉纹的披帛来。昨夜被赵栩架在长案上胡作非为的种种涌入脑海,立时羞红了脸闭上了眼,身子直发颤。</p>
他急得手臂都发颤。</p>
她闭上眼,心甘情愿地承受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恍惚想起床头屉里的药膏只剩下一盒,昨夜还用了两回,不知还有没有了。</p>
身上的人一冲到底,却长长叹息了一声,似乎放心了满足了踏实了,只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一动也不动。</p>
孟妧睁开眼,赵栩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黝黑如深潭的眸子里似乎还有什么别的,她一时有些不明白。</p>
“阿妧?”</p>
“嗯。”</p>
她抬起头亲了亲他的眼皮,他眼睛却一眨也不眨,似乎怕眨一眨眼,她就变成梦里的那个阿妧,疏离客套喊着官家的阿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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