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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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姜穗在医院走廊打公共电话。</p>

她迟迟没回家，怕姜水生担心。</p>

“……嗯嗯，是的爸爸，我很好……对,同学胃病发作了,我送他来了医院……好,我很快就回家了,你别担心……我知道要坐15路公交车回来。”</p>

姜穗挂了电话,松了口气,她再回到病房时，驰厌依然没有醒来。</p>

少年唇色苍白,静脉插了针管在输液。</p>

门卫叔叔把他送到医院后已经走了,医生这时候走进来：“小姑娘,你是他妹妹吗？”</p>

姜穗摇摇头：“是同学。”</p>

医生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小少女全身脏兮兮的，许是摔多了,裤子半边都沾着泥。她背着的书包全是泥巴，脸上的纱布也弄脏了。</p>

“阿姨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但是你这个同学胃病太严重了,刚刚我们给他做了检查，他胃出血了。他本来就患有胃病,这几天还一直吃刺激性食物,如果你们再晚一点送过来，那后果不堪设想。他才多大就这么严重，家里难道都没有照顾他吗？你有没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p>

姜穗愣了愣，许久才道：“是他在养家，他只有个弟弟。”</p>

医生面露不忍,沉沉叹息一声：“我明白了，小妹妹你先回家吧，不然你的家人也会担心，放心，这里的护士姐姐会好好照顾他。”</p>

姜穗点点头，她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眼驰厌。</p>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病得这样重，却没有人能照顾他。包括她自己，也没办法陪伴着他。</p>

姜穗记得，他让自己不要管他，无论什么时候，都离他远一点。她心里有些难过，最后还是走过去，小声说：“你快点好起来啊。”</p>

姜穗摸摸身上，还有三块钱的零钱，她出了病房。</p>

*</p>

驰厌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中午了，阳光倾泻在病房里，心软的小护士拉开窗帘：“咦，你醒了，怎么样，还痛不痛？”</p>

胃里拉扯着痛，然而驰厌摇了摇头。</p>

“我睡了多久？”</p>

“昨晚上你们学校门卫把你送过来的，现在中午十二点了。”</p>

驰厌皱着眉，拔掉手背的针管就要下床。</p>

“诶诶诶，你做什么！现在不能走，还得观察两天。针管能随便拔么！你手都流血了。”护士厉声道，“快躺回去。”</p>

驰厌问：“我看病花了多少钱？我去交钱。”</p>

“急什么。”护士被气笑了，“还要不要这条命了，有什么事能比你命还重要，先躺着吧，我给你找点吃的。送你来的小……门卫还给你留了粥，先吃点吧。”</p>

驰厌静静看着她：“门卫？”</p>

护士想起小姑娘的恳求，别过脸去：“是啊，先喝粥吧。”</p>

驰厌安静了下来，半晌，他默默躺了回去。护士端了一碗熬成流质碎碎粥进来，驰厌沙哑着嗓音：“我自己来。”</p>

护士递给他，心想真是倔。</p>

他垂着眼睛，把一碗粥喝完了。</p>

许久，他突然问：“她摔伤了吗？”</p>

“什么？”</p>

驰厌没再说话。</p>

他把那碗粥一滴不剩喝完，最后还是交钱出院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躺在这里像个废人一样纯粹是浪费时间。</p>

今天是周三，本来该是上学的日子。</p>

平时早上七点半，他就会张叔一起等着段玲下楼去上学，然而今天中午，他一个人回了段家宅子。</p>

段天海是何等人物，以前一分钟都不会迟到的驰厌中午才过来，他就把前因后果摸清楚了。</p>

“身体怎么样了？”</p>

驰厌说：“对不起，今天我迟到了。”</p>

他只字不提这件事是因为段玲的冷漠和刻毒，段天海对他又满意了几分。虽然他知道这件事是女儿的错，可是天下有哪个父亲喜欢听别人说自己孩子的不好。</p>

驰厌这样会做人，段天海也不会亏待了他。</p>

他意思性道歉：“玲玲年龄还小，不太懂事，你多担待。”</p>

驰厌弯腰，平静说：“是我没照顾好段玲小姐，以后我在学校会注意。”</p>

段天海满意地点点头：“这几天你先休息吧，缓几天再去上学，工资照发。杨婶！把厨房张迪他们送的燕窝拿过来。”</p>

杨婶拿了一个礼盒递给驰厌。</p>

驰厌道了谢就离开了。</p>

他打车回了李子巷，脸色依然苍白。巷子里几条野狗冲他狂吠，他扯了扯嘴角，把礼盒里的燕窝扔给了野狗。</p>

野狗竖起尾巴嗅嗅，没趣地离开了。</p>

驰厌知道，段天海给他燕窝，本质上，和他将它们随意扔给野狗没什么不同。</p>

*</p>

姜穗以为，驰厌病得那样重，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学校了。</p>

可是这个四月还没有过去，某个周一，她又看见了放学时驰厌帮段玲拎着书包。同行的陈淑珺正要笑，姜穗拉拉她袖子：“每个人都不容易。”</p>

陈淑珺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没有笑了。</p>

少年手中的书包是浅粉色，上面有很大一个Kitty猫，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驰厌长得很高，在人群中尤为瞩目，高大的少年拎着这样的包，许多人捂着嘴巴偷偷笑。</p>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初三（1）班的段玲来读书带了个帮忙开车门和拿书包的“狗腿子”，这样特殊的存在，使大家纷纷在背后议论他。</p>

然而驰厌面色毫无变化，他沉默到几乎冷淡地拎着那个少女的包，仿佛没有听到过任何闲话。</p>

这种屈辱的称呼，驰厌没反应，驰一铭却没法不在意。</p>

驰一铭从二楼下来的时候，他同学调笑着说：“驰一铭，快看你哥，又在帮段玲拿书包了。”</p>

语调里的轻慢和讽刺，驰一铭听得清清楚楚，他几乎克制不住眼里的阴戾，狠狠推了那个同学一把。</p>

男同学踉跄几步，也来了火气：“你做什么？！”</p>

驰一铭反应过来，低声道歉：“对不起。”</p>

男同学挠挠头：“算了算了，也是我不对，不该说你哥哥。”</p>

驰一铭勉强笑笑。</p>

因为这件事，驰一铭没少被笑话。他是初一（1）班的班长，也是年级第一名，这样优秀的存在，哥哥却被人家称作帮女孩子拎书包的“狗腿子”，不知道多少人用这件事来笑驰一铭。</p>

但驰一铭其实不在意。</p>

他知道驰厌的付出，要论起屈辱，谁又有驰厌这几年过得屈辱呢？</p>

哥哥都不在意，他更加不能在意。他不会觉得驰厌丢脸，没人比他更知道这个哥哥有多强大，他只恨自己无能为力，什么都给驰厌承担了。</p>

如今这种流言蜚语，反而让他心里好受了些。</p>

至少有一样，他不是让驰厌一个人在承担。好好读书的念头，在他心中更加坚定。</p>

他只恨段玲这贱人，百般让他哥出丑。</p>

*</p>

这时候已经四月中旬，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学校初三的学子就要中考了。</p>

考试前有一次模拟考，初三要征用初一初二的教室。</p>

姜穗和陈淑珺用胶水在桌子上涂考号。</p>

陈淑珺说：“姜穗你小心一点啊，你那边桌子钉子突出来，还有木刺，老是划伤手。”</p>

姜穗点点头，笑着应她：“好，谢谢你。”她避开那颗突出的钉子，把考号粘了上去。</p>

她掌心下的那张考号，写了“驰厌”两个字。</p>

她知道驰厌连初二都没有念就去修车了，他来考初三的试，可能特别不适应。</p>

反正驰厌也不知道这张桌子主人是谁，于是她拿起自动铅笔，在桌子右下角，浅浅写了一个“同学加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p>

姜穗撑着下巴，也忍不住笑了。</p>

*</p>

驰厌做完卷子的时候，还有三十分钟。</p>

他垂眸看着卷子，又把一小半答案涂黑了。这章桌子最下面的钉子划了一下他的手臂，他看了眼，自己手臂倒是没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