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幼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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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一铭说到做到，晚上吃晚饭前，他悄悄过来拿走了姜穗的《暑假乐园》。</p>

姜穗支付了他两块五，把他打发走了。</p>

她看着驰一铭的背影，心情复杂地想，怎么以前没有注意到这么多事情？大院里最不合群的两个孩子，就是驰家的两兄弟。</p>

在所有孩子玩闹的时候，他们在用稚弱的身躯挣钱。</p>

有些人过早就懂了生存的艰辛。</p>

驰一铭缺少童年，而驰厌完全就没有童年。</p>

她下午坐在粉笔圈中，看驰厌搬了六次货。如果一次五十斤，他总共搬了三百斤。</p>

他目不斜视，汗水把衣服打湿了一轮，狭长的眼尾冷漠轻慢。他一眼也不曾看过他们，仿佛没有任何情绪。</p>

驰厌看起来只是尘世里再普普通通的少年，谁又能想到，这人后来那么了不起呢？</p>

*</p>

没有童年的驰厌，用冷水抹了一把脸。</p>

舅妈邓玉莲摇着扇子，喊道：“驰厌你死人啊，我让你弄蜂窝煤你没听见吗？”</p>

七月来去匆匆，没几天就要进入八月了，这个夏天真是热。</p>

驰一铭一整个暑假，都用来帮人写作业了。闻言他站起来，要和哥哥一起去。</p>

驰厌额发湿漉漉的，瞳孔比夜色还黑：“不用，我一趟就弄完了。”</p>

驰一铭说：“很重，我们一起。”</p>

驰厌淡淡命令道：“回去。”</p>

说完他并不等驰一铭，大步离开了。</p>

少年高高瘦瘦的背影，在黄昏下拉成长长的影子。驰一铭习惯了哥哥淡漠没情绪的语气，他有时候在想，哥哥眼底从来没有笑意，也不对谁温柔。</p>

驰厌肩负起了驰一铭的生活，然而驰厌对驰一铭也是冷冷淡淡的态度。</p>

生活不好过，人的眼睛里就没有笑意。</p>

驰一铭合上孙小威崭新的《暑假乐园》，心底其实很羡慕孙小威这样的孩子。有爸有妈真好，父亲和爷爷当官真好。</p>

驰厌搬完了家里的蜂窝煤，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上沾了许多煤灰。</p>

他回来的时候，听见驰一铭惊讶地出声：“她傻吧？”</p>

驰厌抬眸。</p>

玫瑰色夕阳下，一本干干净净的《暑假乐园》躺在驰一铭木桌上。</p>

上面小女孩认真稚嫩的笔迹写了她自己的名字——四年级一班，姜穗。</p>

“穗”字笔画复杂，她写得很大。</p>

驰一铭乐死了，“哥，丑丫头都只剩两页没写了。”</p>

天呐，丑丫头不仅丑，还笨啊！这两页二块五，简直赚翻了！</p>

驰厌手指触上那本书，皱了皱眉：“你赚她的钱？”</p>

驰一铭问：“怎么了？”</p>

驰厌说：“以后别要她的钱。”他收回手指，她课本落了浅浅的煤灰，驰厌说，“反应过来哭了怎么办。”</p>

“不会吧？她自愿的啊。”</p>

“收了她多少钱？”</p>

“二块五。”</p>

驰厌也没说话，他用井水洗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指，清澈的井水映出他沉静的脸。</p>

驰厌回房间，从橱柜一件衣服里拿出两张一块的和一张五毛的，他路过驰一铭时，拿起那本落了煤灰的《暑假乐园》出了门。</p>

天边瑰红色的夕阳，这一年风轻柔又慢，用得起空调的人家很少，全球变暖似乎也还挺遥远。</p>

而温柔的夏天，一到傍晚便渐渐散了热度，空气中带着树木清香。扇子一摇一摇，便会越过一整个夏天。</p>

姜水生在后院收药材，姜穗坐在院子里纳凉，她有一个小小的藤椅。</p>

蚊子落在她嫩藕节一样的小腿上，她百无聊赖，慢腾腾踢腿把它赶走。</p>

没成想一抬眼就看见了面前的驰厌。</p>

少年眸光疏凉，轮廓冷硬，俨然已经有了几分几年后的模样。姜穗还在踢腿，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当场就从椅子上翻了下去。</p>

这回摔了鼻子，当即酸疼出了眼泪。</p>

少年冷冷看着，也不拉她。</p>

空气流着清浅的草木香，姜穗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她隐约觉得这个才十来岁的少年在看小猴子后空翻表演。</p>

姜穗疼得满眼泪汪汪，又尴尬又羞恼。偏偏她站起来，也不到人家胸膛高。</p>

她一声也不吭，把眼泪憋住。桃花眼憋得水盈盈的，仰头对上他的眼睛。</p>

驰厌见她站好了，他把那本夹了二块五毛钱的《暑假乐园》扔到她椅子上：“自己写。”</p>

姜穗恍然觉得他们两个小混账是想要玩弄自己过童年。</p>

一个非要帮她写，另一个命令她自己写。</p>

她是脾气好，可是不代表没脾气，她不吭声，无声不满地瞪他。</p>

驰厌迎着她的目光，她仰起头，眼里是天边又轻又浅的薄红。</p>

水色漾着几分恼。</p>

驰厌轻飘飘道：“说话。”</p>

姜穗嘴巴不受脑袋控制般：“噢、噢好。”片刻后她反应过来，耳朵通红。姜穗绝望地想，这具九岁老实巴交笨拙的身体，丢完了所有时光倒退者的脸。</p>

驰厌漆黑的瞳孔看了眼小姑娘凄惨柔软的脸蛋儿，青青紫紫红红肿肿，驰一铭说的没错……</p>

真是惨不忍睹，丑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