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冰雪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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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停车场找到了蕾蕾的车，尽管车已经洗刷过，但是车辆底盘残存的血迹和肢体雪人头颅的血迹相吻合。经大量走访调查，据一目击者称，1月18日晚，停车场附近发生过一起车祸。一个跪地乞讨的女学生被车撞死，向前拖行几百米后，遇到一个坎，车辆底盘硬生生将头颅拉扯下来，目击者怕给自己惹麻烦，所以没有报案。</p>

到了这里，特案组初步认定，肢体雪人的头颅为女乞丐，在校门口跪地乞讨的男乞丐具有重大杀人嫌疑！</p>

东北三省普遍都在降雪。黑龙江在下雪，吉林和辽宁在下雪。雪落在冰封的江面上，落在黑暗的平原上；雪落在行人寂寥的公园里，落在长白山顶的树上。雪洋洋洒洒地飘着，飘在城市的广场上，轻柔地飘在大兴安岭森林的每个角落里；雪厚厚地落在墓碑上，落在乡村的白桦林里，落在村里人家的栅栏尖上，落在枯萎的野草上，落在两个乞丐的肩头。</p>

让我们把目光对准他们，两个跪在大街上很像是学生的乞丐。</p>

有谁会注意两个学生乞丐呢？</p>

中国并不是只有北京天安门、王府井，上海陆家嘴，不是只有五星级大酒店，也不只有高级白领写字楼，更多的是贫苦的农村，那些无人知晓的冷清和惨败，朽坏的门扉，家徒四壁的窘迫。</p>

山西某镇，那里的棉花是黑色的，农民在棉花地里干了两小时的活之后也是黑色的。连附近山上挖煤的人群中，送饭的农妇，也无法辨认出其中哪个人是她的父亲，哪个人是她的儿子。</p>

内蒙古某工业园，那里的居民晾晒的被子全都是橘红色的，这要归功于周围数以百计的烟囱。那里的晴天和太阳无关，晴天指的是工业园不再排放“毒气”。</p>

这两个学生乞丐都有着一双绿色的手，他们来自一个污染严重的贫困山村。</p>

全村人在家里编筐，一个人一天可以编二十个，挣二十元。一位老母亲为了供孩子上学，编了整整十八年的筐，她手上的柳条颜色永远也洗不干净，手上的裂口永远也不会痊愈。</p>

他们是邻居，隔着一道矮墙。</p>

她喊他泥娃哥，他喊她幺妹。</p>

两个人兄妹众多，生活压力大，所以都没有读完小学。在家里编筐的时候，村里的年轻人最大的梦想就是去城里打工。</p>

那一年，他们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火车。</p>

那一年，他们去了南方，第一次见到繁华的都市。</p>

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穿着轮胎制作的鞋子，离开了山羊，离开了筐，离开了村子，离开了家，从此踏上一条流浪的路。如果没有彼此，这条路将是多么的孤独和艰难。我们无法得知，两个孩子从打工到乞讨经历过怎样的转变，也许打工和乞讨本就没有什么区别。</p>

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真正的雪！</p>

幺妹说：“泥娃哥，我想去看雪。”</p>

泥娃哥：“好啊，我带你去北方！”</p>

他们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中国的南方到了北方。城市里的人忙忙碌碌，脚步匆匆，有谁会注意到跪在路边的两个年轻人呢？他们就像野草一样，无人关心，无人过问，偶尔会有人满目狐疑打量他们，偶尔会有人扔下一两枚硬币。</p>

某个县城的一片树荫下，站着两个学生模样的人，有个买菜的老太太听到了两个学生的对话。</p>

一个女学生对另一个男学生说：“我去那个路口跪一会儿吧？”</p>

男学生说：“别去，我在那儿跪了一上午了，没得多少钱。”</p>

女学生说：“好累啊，腰酸背疼，比编筐都累，但是钱多。”</p>

男学生说：“幺妹，等你的膝盖跪出茧子，就不觉得累了。”</p>

最初，这两个孩子毫无乞讨经验，后来渐渐摸索出一套办法。他们以前是去商店购买运动服冒充校服，还伪造了一些证明，后来，聪明的他们想到直接去学校购买校服，大学生将校服视为垃圾，一般给钱就卖。两个学生乞丐还向大学生请教英文，然后在水泥地上练习。</p>

本文作者曾经在一个学生乞丐面前陷入长时间的思考。</p>

那个乞丐跪在水泥地上，穿着一件真正的校服，膝盖下放着一件衣服，背着一个书包。</p>

学生乞丐用粉笔在地上写下了一段中英文对照的话：</p>

爸爸患病十几年，今年一命归了天，至今欠下几万元，妈妈她真没良心，离家远嫁六年整，我和妹妹真命苦，没钱继续把书念，只能在这穷讨饭，人人都说黄连苦，我比黄莲苦万分，过路行人请慢行，望君路见生怜心，三元五元献爱心，无论多少我感恩，一生平安祝恩君！</p>

长长的三十多行仿宋体粉笔字写得规整隽秀，旁边的英文翻译得准确而到位，过往路人无不相信这是一个真正的沦为乞丐的学生，纷纷慷慨解囊。</p>

乞丐是一种职业，尽管有手有脚，但他们并不想工作，对他们来说，乞讨就是工作。尽管，这种工作含有欺骗性质，但是在这个充斥谎言的时代，他们的这点欺骗又算得了什么呢？</p>

我们很难想象，一个从不施舍的社会，一个乞丐绝迹的城市，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p>

我们的恻隐之心和同情心正在一点点地消失吗？</p>

两个冒充学生的乞丐，小学都没有毕业，他们心里是否对大学生活有过憧憬和向往呢？</p>

泥娃哥跪在城南，幺妹跪在城北。</p>

他们有时也会跪在一起，这相当于一个男孩的命运加上了一个女孩的宿命。蚂蚁往他们的身上爬，麻雀从他们头顶飞过，他们从世界的某处到达某处，走遍千山万水，他们是从何时渐渐走进了对方的内心？</p>

麻雀总是带着闪电的味道，蚂蚁有着树根的颜色。</p>

爱情的美妙和惊心动魄不可言传，他们每时每刻都能听到对方心灵的回音。</p>

一场五十六年以来历史同期最大的暴风雪袭击了东北三省，两个跪在路边的学生乞丐平生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雪。他们辗转奔波，一路乞讨，心里还有着一个小小愿望——他们生长在一个从不下雪的村子，他们想看到真正的雪。跪着时，他们本该是低着头的，雪花飘落的那一刻，两个学生乞丐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哦，纯洁的雪花，一如两个苦命孩子的爱情。他跪在她的身边，两个人一起跪着，这很像是某种仪式，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只有美丽的雪花静静地落下。</p>

那天，大雪纷飞，他和她跪在一起，就像是两个雪人。有个过路的中年人，看到女孩用手指在雪地上反反复复地画着一颗心的图案。这图案也许勾起了陌生路人遥远的回忆，也许出于一种恻隐或感动，这个从未施舍过的路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然后又走回来，将一张五十元钞票放在了地上。</p>

两个学生磕头感谢，等到路人离开，街上行人寥落，他们的手悄悄地握在了一起，丝毫没有注意到那是一张假钞。</p>

这个冬天，下着很大的雪，因为交通堵塞，他们沿着一条冰冻的河流徒步赶往另一个城市。河堤是两个很陡的雪坡，他先上去，蹲在上面向她伸出手。男孩的脸上带着纯净的微笑，如同雪后初晴的阳光，如同冰雪消融后的春风，温暖从一只手传递给另一只手，最终抵达心脏。他们的初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此之前和从此以后，遇到任何难关也没人向她伸出手，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可以像他，没有人可以代替他。</p>

树梢的一根冰柱落下来，他们听见心里水晶落地般的一声响，一辈子，就这样有了归属。</p>

那一瞬间，世界冰天雪地，两个人的内心鸟语花香。</p>

流水已经冰封，这是寒玉制造的河流。</p>

冰封的河面之下，残存的旧日颜色完整地保存，也开始一点点地腐烂。</p>

一千里晶莹透明的河面落了一层雪，冰的下面有春天落下的梨花，有游鱼，有夏天落下的牵牛花，有泥鳅，有秋天落下的矢车菊，还有贝壳。梅花落在地上，和白雪一起吹散，漂流瓶不再漂流，半个身子嵌入冰中。</p>

所有的花都开过了，世界上所有的花加起来都比不上她最初的一朵微笑！</p>

他们每到一个城市，就去这个城市最大的学校买两身校服。</p>

在学校里买校服的时候，幺妹指着刚建好的教师公寓说：“真漂亮，像是大酒店，有钱的人才能住在里面。”</p>

泥娃哥说：“酒店里都有温度计，让人知道屋里的温度。”</p>